温恒的眼角忽然跳了挑,他在门口立了片刻,方才噙着笑容,跨步走了进去。
温歌吟见他进来,立刻打发掉了梳妆的嬷嬷,自己抿了红唇,笑看向跨入的温恒道:“爹爹,好不好看?”
少女眸中璀璨如星辰,透澈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温恒走过去,将凤冠给她戴上,看着视线之中,已经亭亭玉立,貌美无双的女儿,嘴角再次噙上笑容:“好看。”
十四年前冬月。行军一年多,初得战功被封赏归来的温贤,回府方知自己一年前竟得双胞千金,原来远征之时,妻子已怀有身孕,为还愿,数九寒天,他亲自带着才刚满一周岁的两个女儿去护国寺烧香。
彼时,恰逢他与护国寺主持从内殿出来,竟看到两个女儿坐于观音大士面前的蒲团上,将供人抽取的竹签弄了一地,并且一人拿了一支咯吱发笑的玩耍。
主持脸色大变的上前,将两人弄散的竹签收起,又取回两人手中各自的一支,正欲放回签筒中,却蓦的怔住,又细看了看手中的签,不可置信般的看向坐下的温歌吟和温锦言,大惊失色。
温恒当时只以为是两个女儿玩闹惹得大师发怒,急忙请罪。主持却搀扶起他,低低言道:“施主日后必成大器,且玲珑幼女,必有左右天下的本事。”
就是因为主持的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传成了:温氏有女,得之,即得天下的传言。
他本不想女儿走上这样的道路,可是后来,他的军功越立越多,官职越来越高,两个女儿也出水芙蓉,竟在京城传下第一美人之名。一切无法预期,一切却又与那主持所言温和,彼时,他很想询问当年的那个主持,该如何化解,可惜,高僧早已仙去,他根本就无从知晓答案,多年之后,他才知晓,原来,当年的二女,手中玩耍的竟是两支“帝王签”。
事情过去许久,温恒这会儿想起,不由得感叹命运的微妙所在。他扶着温歌吟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抚弄着她的长发,眉目染着溺爱道:“明天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了,爹爹也没什么送你,这一对血玉镯是你祖母曾经传给你娘的,而今,爹爹将它们交给你和你妹妹。这一世,爹爹唯一的骄傲就是有你和你妹妹两个女儿,不是因为你们的身份和美貌,即便现在你即将贵为皇后,你妹妹面容尽毁,爹爹对你们的爱也从来都没有少过一分。吟儿,我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多少人步步为营,寸寸算计,不论你将后来要因为权势生存,如何变,爹爹都希望你能留住本心,你和你妹妹是一母同胞,是这世上除开爹娘外的至亲。出生时,你妹妹身体比你差,生下来便有心疾,虽然这么多年未曾发过,但到底,你的健康是她在母体里牺牲自己,才有的,而今,你妹妹的脸成了这样,秦王虽然双腿残疾,但他的母妃毕竟曾是先帝最疼爱的妃子,且当年夺嫡之时,还有那样的传言……皇上对他终究是有忌惮之心。吟儿,言儿是你的妹妹,爹爹不求别的,也不要你保证将来如何帮她助她,只求在你有生之年,不论你妹妹最终的命运如何,你都不要有诛妹之心,好吗?” 温歌吟诧异的看向温恒,但见他双眸一片深沉如海,并不能看出什么特别的思绪,似乎,这句话,真的只是针对她的往后,她心下惊疑不定,也不知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已,半响方才嘴唇动了动,勉力扯了嘴角:“爹爹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我与妹妹一母同胞,又怎可能有诛妹之心?”
“你发誓。”不是问话,而是命令。
温歌吟一时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饶是心思如何玲珑,面对这个时候的温恒,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来反应。
温恒还是刚刚的样子,静静的看着她,双眸深邃如墨,唇瓣轻抿,仿佛一如平常,却又好像严肃到让人心惊。片刻的慌乱之后,温歌吟到底是沉静了下来。她抿了抿唇,看向温恒,双眸浸泪,分明是十分委屈的样子:“爹爹要女儿怎么起誓?”
“以你后位,爹爹的身家性命起誓。”饶是她如此委屈无辜的模样,温恒依旧没有半死动容。他的声音刚落,温歌吟眼角的一滴泪便恰到好处的滴落下来,仿佛被逼无奈般,抿了抿唇,最终起身走到房间的正中央面对温恒跪下,抬手曲起两根手指做起誓:“今日温歌吟以后位及爹爹的身家性命起誓,今世绝不存诛妹之心,如若违背,废立后位,家族权势亲爹性命必一夕陨落,永无再起之日!”
她说完之后,温恒去扶她,被她避过。温歌吟抬起头看向他,眸间分明已经没有了泪光,看着温恒的目光,就恍如被人抽去了魂魄般,没有焦点,她询问道:“如果妹妹有诛姐之心,我当如何自处,爹爹也会这样让她起誓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你没有做伤害她的事,若她要这么对你,爹爹决不偏袒她。”
“好,那爹爹记住今天的话。”温歌吟说完,重新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对外吩咐道:“嬷嬷,送客。”
这里明明是将军府,她却这么说话,意思很明显,温恒逼她发这样的誓言,念及的不是父女情分,既然这样,她此刻也没有必要念及。或者说,往后的日子里也没有必要念及,除开那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身份。
那嬷嬷是宫里安排来,伺候她明日入宫的,自然只听她的吩咐。温恒看了看她,还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想一想又觉得没有太大意义,最终也只有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这一番话下来,虽然没有探听出虚实,但去计较已经发生过的事,还不如去为往后要发生的事铺路,既然该做的已做,便也没什么好搁在心上的了。
子女的路得靠自己走,他左右不了她们的路,唯一能做的,只是不希望看到骨肉残杀。
回来的时候,温恒的脚步到底是轻快了些。温夫人还没歇下,正等着他回来,不过温恒却什么都没告诉她,直接熄灯歇下。温夫人本来想问,但看他的模样,约莫已经明白了几分意思。夫妻多年温恒肯说的事,不用她问,他会自己告诉她,他不说的,她怎么问也不可能知道,所以,这一回,一看温恒的模样,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从此往后算是压下来了。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整个京城都在张灯结彩的庆祝。
一大早,锦言也被碧溪拉了起来,因为时辰到的时候,所有大将军府的人都得送嫁,锦言身为大将军府嫡女之一,又是温歌吟的亲妹妹,自然也得起早。
被碧溪拉着梳妆打扮,锦言实在郁闷得慌,她一张不成形的脸,贴块面具就成,有什么好打扮的?但是碧溪却不肯,硬是拉着她,让梳洗的婆子给她上妆,挑了一件嫩色的裙装。
被推着来到前堂的时候,温氏夫妇已经候在那里,只见他们穿的也都是正装,格外隆重。温夫人见到锦言,嘱她在偏殿小憩,待宫中来人时,再一同出来送别温歌吟。
宫里的辇车来得特别早,锦言也不过等了半个时辰,便听外头锣鼓震天,鞭炮如雷,温夫人急忙匆了进来,拉着锦言,一同去了温歌吟房里,一左一右,将她迎了出来。
因为是帝后大婚,府门口来看热闹的百姓不计其数。温夫人本来还气恼着温歌吟昨天的不听话,不过这会儿,送她上了辇车,还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锦言劝了好久,才劝住,随着辇车的离开,百姓也跟着在大将军府散开,而温恒则又匆忙换上朝服,入宫去了。
帝后大婚,百官朝拜,温恒自然也不例外。一时间,大将军府又恢复了平静。
温夫人有些感伤,毕竟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一朝出嫁,就再不是大将军府的人,因此,辇车离开不久,她便独自回了房,徒留锦言一人在冷清的前堂。
这看起来是热热闹闹的大婚,冷清起来,却也怪吓人。锦言吃过午饭后才回房休息,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深夜,醒来之后,便再睡不着了。
离她的婚期还有两个多月,一想到自己也将和温歌吟一样这么嫁人,心里还是十分的郁闷。
自从上一回想试探秦王闹出的动静,原先的想法便只能放下,她又不能背着包裹走人,毕竟是皇帝下的赐婚圣旨,逃婚等于抗旨不遵,她可不敢拿性命来赌,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可是,心里到底是有不甘心的。
毕竟是婚姻大事,她是接受不了古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么跟个见了一次面的陌生人结婚,心里到底堵得慌。
她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忽然的就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股异香,意识到那是什么时,锦言心中警钟四起,下意识屏住呼吸。也就是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四个黑衣人突然闯入,不由分说的就拿一个黑漆漆的大袋子往她头上一套,锦言“啊呀”一声,整个人就这么被抗了起来。
那些人意识到她还醒着,果断的一掌拍在她的后颈,锦言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仿佛一觉睡了很久,再醒来的时候,锦言只觉前身都疼,胃里翻江倒浪的,一想起来自己昏迷前,被人扛在背上的事,一定是被人颠成这样。她难受的想要抚胃,才发觉身体软绵绵的没力气,张了张嘴,也发不出声音,这下的恐慌不止一点点。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她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不过能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香味。那香气很浓,有些呛人,而身下触地绵软,应该是睡在榻上,锦言实在想不出来谁会掳她,又把她扔这里,不管不问,着实奇怪。
四处并不算是安安静静的,她能听到点点丝竹之声,还有女子嬉笑,男子类似于调情的声音,她还没猜通透自己究竟处于什么地方,却忽然听到一阵“吟哦”之声,锦言一怔,片刻之后,那声音竟然更大了些,还伴随男子的喘息,很大声,撞得隔壁的墙咚咚作响,而且那女子的尖叫……饶是锦言身为二十一世纪现代人,听得那声音也面红心跳,一时,不由得感慨这古代人的大胆,然而紧接着,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就反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