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开帘子进了里殿,锦言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的头发散在榻上,分明还没有干,他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细细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擦干,这才抱起她,将她安置到床上。
锦言睡得有很沉,她生病以来,一直都睡得沉,瞧着她尖细的下巴,深陷的眼睛,他眸中渐渐浮出一些痛色来,眸深似海的情,深谙难懂的痛,他伸出手指,缓缓摩擦过锦言的面颊,有些眷恋的停着,不愿离去,直至,那向来睡得极沉,鲜少醒来的人忽而睁开眼睛。
秦非离没想到她会醒来,怔了下,锦言的目光也落到他的脸上,顿了片刻,她突然开口道:“你想当皇上吗?”
秦非离眸光一顿,心下忽而生出几分奇怪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锦言,眸色变深:“锦言,你……”
“你想当皇上吗?”锦言忽而就打断他的话,忽而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脖子继续道,“只要你愿意当我的男人,我就让你当皇上,怎么样?”
这话说得实在是怪异之极。他们本就是夫妻,何来,他当她的男人一说?
秦非离的眸色骤然便冷了下去,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眸光深到渗人:“你是谁?”
锦言忽而便笑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秦非离一遍,勾唇笑道:“我便是我,还能是谁?”
她的手缓慢移到他的脸上,在他脸上游移道:“你看你,这么快便忘记了,上一次,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秦非离的眸光骤然便冷了下去,他扒拉下她的手来,冰寒的眸光直视着她:“你不是锦言!”
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锦言顷刻便笑了起来,她缓缓从榻上起身,解下自己的外袍往地上一丢,走下床榻道:“我本来就不是温锦言,我是萧素,不,确切的说,我是凌素,难道她没有跟你提起吗?”
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奇怪之极。她近在咫尺,同样的脸,同样的身段,可是,她却不是她。
望着这样一张与锦言一模一样的脸,分明一样的容貌,可那双眼睛,竟就这样瞧出不同来,锦言看他的眸光永远是清清明明,一片水光,清澄似水,可是眼前这人瞧他的眸光分明陌生,尤其那脸上此刻露出的那份高傲的清冷傲慢的姿态,一下子,就将两个人区分得清清楚楚。
“你把锦言怎么了?”他只觉出自己的声音都染了一丝颤抖,心口的钝痛一下一下的抽搐,好似要将整个心脏都绞成一处!
萧素看了看他,淡笑了一声道:“真瞧不出来,你倒是真疼她,她占了我的身体这么多年,能得你这样一位如意郎君,也算不枉她世间一遭……”
秦非离居高临下的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把锦言怎么了?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松……手……你伤害……我也是……伤害她……我们……本就在同一个……身体里……你想让……她……永远也……醒……不过来吗?”
颈脖上力道骤然一松,秦非离有些急切的想去抱她,可是,当看到她在一旁死命咳嗽的样子,又想起刚刚的话,伸出的手生生僵在半空中。
她不是锦言!她是萧素!真正的萧素!
原来,昔日的锦言从来都不是患了什么离魂症,她是真正的,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既然锦言非锦言,那她到底是谁?
秦非离忽然觉出,他对锦言竟然从来都不了解,她似一阵风闯入他的生命,他们相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可是到头来,他竟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昔日,他也曾对她的医术和性情觉出奇怪,但是,他一直觉得,既然锦言自己不说,她总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他便不问,他只认她是他的妻子,其余什么都不管,可是现在想来,他却是大错特错,因为今日,当另一个与锦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告诉他,锦言一直占据的都是他身体的一刻,他彻底的呃觉出恐慌来,别人消失,哪怕是去世了,尚能留下一具尸首,可是锦言,她一旦消失,便彻彻底底的不存在了,属于她的东西,只有一个灵魂,灵魂没了,她便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是永远消失了,永远不再了!
秦非离忽而颓然,瘫软在地上,他从未这般失态过,即便昔日他至亲的人一个个离去,他也不曾这般过,可是今日,锦言就这么消失了,毫无前兆,她突然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这让他如何接受?
就在刚刚,他还千方百计地让所有人去查那个下蛊之人的下落――风雪,人称无双公子,南疆皇族,因权势之争被赶出皇室,后来辗转流落至北宇,成立风月楼,至此,一直在京城隐姓埋名。
四年前,当盛怒的他带人烧掉了整个风月楼,杀了所有的人,却惟独这位无双公子不见了。
他是想过,他该有同僚的,可是,否则不会无故被人救走,可是,当查无所获,他也唯有放弃,其中之一的确是他以为,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他不会出现在京城,不会将锦言的事情泄露出去,那么,他死没死,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可是,却没想到,这个人的身份,竟然是南疆皇室。
而锦言所中蛊毒,极有可能就是出自他手。
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能对锦言下手,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混入锦言身边下蛊,要么,他易容成故人模样,混至她的身边下蛊。
这两者,必然有一样是正确的,所以,他才让秦轩去查那些陌生人。
锦言在京城,他能对锦言下手,便说明,他人也一定在京城!
可是,事情明明都已经有眉目了,锦言也即将要得救了,现在,这个陌生女人却告诉他,他的锦言消失不见了,这让他如何接受!
“让她回来!”他终于抬起头来,双目之内却隐隐有一片猩红之色。
萧素此刻早已缓过气,闻言,抬起头来看他,目光触及他眸底的颜色,怔了怔,随即面色有些苍白道:“你疯了?我可是一国公主,凌澈的妹妹,未来皇位继承人,如若你让我活着,我可以让我皇兄禅位给你,你来当皇帝,到时候,你想复仇,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一个女人换一个皇帝宝座,你怎么算,都值了!”
“我说了,让她回来!”
萧素却仍不死心,道:“我与她是一样的身体,有何分别?上一次,我亲你,你分明是有反应的,而且,那么浓烈,那由我代替她有何不同?”
“你不是她!”秦非离冷冷抬起眸光来,双瞳之中,一片森冷寒光,“不管是不是她占据了你的身体,只要她曾经存在过,我便一定会再让她醒过来,你信不信?”
萧素脸色一白道:“你当真不要皇位了?”
秦非离依旧是那副森冷无比的样子道:“与我来说,我懂什么最珍贵!”
“疯子!傻子!”萧素死盯着他,“女人你要多少有多少,可是皇位却只有一个,秦非离,你真是疯了!愚不可及!”
她恨恨的看向他,秦非离却根本不理会道:“把锦言留下,我才允许你走,我不允许任何人占据她的身体!”
萧素的脸色顷刻之间异常难看,她咬住唇瓣狠狠的瞪着秦非离:“到底是谁占了谁的身体,秦王你弄清楚,若不是她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突然闯入,我怎么可能给那贱人可趁之机?我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怎么叫占据?这身体本来就是我的,眼下不过是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至于她,我管她是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秦非离眯着眼睛看她,铁色铁青:“你当真不走?”
萧素冷然看着他道:“这是我的身体,我为什么要走?她温锦言心里从来都是儿女情长,我曾经就说过,若然她不将我的仇报完,时候到了,该是我的东西,我就一定会拿回来!她与你温存了这么久,也算是不枉走一遭,眼下,既然你不愿当这个皇帝,我找别人就是。”
她说完施施然从榻上起来,也没有丝毫的避讳,当着他的面便换起了衣服,秦非离脸色少见的阴沉,却一直没有动,知道,她按动机关,想要离开这里。
只不过,她才刚到门口,便觉一阵风来,随即后颈一麻,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秦非离适时的接住她,他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也鲜少耳闻过这样奇怪的现象,但事实就这么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他的眼前,他不得不信。
将昏迷的萧素放到榻上,他拉过薄毯给她盖好,眸光触到她沉静的睡颜,脸色冷凝,眸中是深谙难懂的痛色,稍纵即逝。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再无睡意。
喊来秦轩,让他去查类似于锦言的这种情形,不过,他却并未将锦言的事情说出来。
秦轩领命下去之后,他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外头,直到天明。
一夜未眠,他的神色是少见的阴郁。
秦轩来提醒他,早朝的时间到了,他静默片刻,这才起身走向里间,他其实有点害怕进去,他不知道里面的那个人是不是锦言,他怕踏足进去,片刻之后醒来的人是萧素……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被狠狠的撕扯过,痛到一整片胸腔都是麻麻的。
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香炉里的香还在燃着,屋内香气缭绕,宁神的薄荷香好闻极了。
他没有去看床上睡着的那个人,直接便至衣橱前取出衣服来。或许是他关门的动作重了些,他听到身后人的呼吸频率有了变化,那是人清醒过来的呼吸声,他很清楚,可是,却偏生又害怕清醒过来的人不是锦言,所以,他竟不敢转过身去,直至,他的腰际多了一双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