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哭声一顿,缓慢抬起头来,那一刹那间,锦言心中轰隆一声,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在了那里,锦言更是身体都僵直住了,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是在梦中吗?为何,她看到了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确切的说,是同她真正容貌一模一样的脸。
女子虽然双目通红,却依旧美得楚楚动人,水眸清澈如水,眼珠子晶莹剔透,半分杂质也无,肤白如瓷,她穿着一件青色的素衫,头上只用一枚钿花做点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即便如此,她依旧透出一份出尘的美来,明明看似不过花季年龄,却出水芙蓉,一双唇瓣,粉嫩娇红如现下漫天的桃花,纤腰不盈一握,十指修长,正扣着一块边角绣了青莲的帕子,脚上踩的是一双大家闺秀惯用的莲鞋,整个人如风中清荷,依风而香。
那女子只是片刻的怔愣,随即一下子便目光锐利起来,刚刚的伤心欲绝,半点也无,一双清浅如水的眸子缓慢变深,一点点凝聚成深潭。她忽而就勾唇笑了出来,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锦言道:“不枉费我用尽心力,终于将你给招了过来。”
锦言此刻已经全然明白过来,直视着她道:“你就是温锦言?”
“温锦言?”那女子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的大声笑了起来,锦言拧眉看着她道,“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那女子围着锦言缓慢的转圈儿,待再次在她身前站定,她用了一种极其轻蔑的声音道,“我笑你的愚昧!”
“都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你居然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清楚,真是可笑至极!”
锦言脸色一变,盯着她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冷眸看着锦言,勾起殷红的唇瓣来,“既然想要取代我,那得有足够的智商才配,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提示,难道,你就不能从提示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锦言一窒,怔忡的看着她,若说足够多的提示,似乎,只有一件事……
“这么说来,我的头痛病,是你在背后捣鬼?”
那女子玩味的抓起一截发丝摆弄,若无其事道:“我哪儿有那个本事,现在的我,连个人都不是,怎么会有能力去左右你?不过,每次看到你过蠢,我就只好试着召唤你一次,这大概,就是你说的头痛吧?”
锦言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盯着那女子,忽而也冷笑起来:“你既然说得别人跟蠢蛋一样,那你自己是有多聪明,才会着了温歌吟的道儿,被毁容?”
那女子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而且,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
她瞪着温锦言,死死的盯着她道:“若不是我一时疏忽,你以为,你会有机可乘,占据我的身体?”
她气急败坏的一跺脚,重新坐到石桌下道:“我告诉你,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等到你替我复仇为止,如果你不帮我,不论用什么法子,玉石俱焚也好,我一定会夺回我的身体,若是不信,你便试试看!”
“我最讨厌威胁,我不是任何人的复仇工具!”
“怎么是任何人呢?”那女子忽而再一次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诡异,只听得她一字一句道,“你我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难道,你忘了?”
那张诡异的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锦言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强力推开,眼前重现一片白雾缭绕,她还来不及分辨情况,忽而听得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轻唤:“锦言?”
锦言猛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蓝色的床幔,再远一点,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强自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这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开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
眼前的人忽然被拨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来,锦言的视线有片刻的凝滞,秦非离已经上前扶起她,伸出手的时候,冷月立刻递了一杯水到他手里,他随即在锦言耳边沉声道:“你失血过多,先不要说话,喝点水。”
他将被子凑到锦言唇边,锦言也觉出全身的无力来。
她依着秦非离的手,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嗓子润了些。
秦非离重新将她放下,却拿了垫枕枕到了她的后背处。锦言抬眼看去,这才发觉屋子里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
除却四女之外,还有简史,秦轩,秦非离,床前全是人。
她已经知道,醒来前的那段意识只是一个梦,可是梦境太真实不得不让她怀疑那件事的真实性。
如同,当初初到这个朝代之时,梦到的那段,有关于自己前身被毁容的事情一样,她已经可以肯定,梦里的那个人,就是原本的温锦言无疑了。
她的确是生得极美,可是,性子却似乎有几分暴戾,跟传言根本就不一样,也不知道,曾经那个传言中文文静静的温家二女形象是不是她装出来的?
她的目光掠过四女之后,落到了秦非离身上,随即又看了看外头,窗外一片漆黑,分明依旧是夜晚,她复又抬起头来,看向秦非离道:“你不是回去了?”
秦非离上前一步,在她床前坐了下来,轻声道:“原本是回去了,却听到你昏迷,这才又赶了过来。”
锦言只觉全身虚弱得紧,她无力的靠坐着,伸出手来,探向自己的脉搏,半响勉力咧开唇角一笑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修养一阵就会没事,你也累了,让冷月收拾两间客房出来,今夜你和秦轩就在这边歇下吧?”
秦非离略略点了下头,冷月急忙上前道:“那小姐,我这就去准备。”
锦言点了点头,冷月这才安心的和花蕊一起下去,收拾房间去了。
锦言看向苏绵绵,苏绵绵快步上前,在锦言床前半蹲道:“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锦言摇了摇头:“辛苦你了,你也去歇息吧,山庄里还有病人需要你照顾,留平凡在这里就好。”
苏绵绵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锦言昏迷不醒,她是最忙碌的一个,也是最耗心力的一刻,她也深知锦言现下的确是不会出现什么大事情了,这才点了点头道:“那绵绵先下去了?”
锦言点了点头,苏绵绵这才提了药箱,小心下去。
苏绵绵一走,秦轩只觉这里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遂也跟着退了出去,平凡的视线,在锦言和秦非离之间转了一圈儿,急忙道:“小姐,我去看看厨房的药熬好了没?”
说完也不等锦言作答,已经躬身退下,剩下锦言和秦非离二人。
锦言正要开口让秦非离也去休息时,秦非离似乎识破了她所想,缓缓开口道:“若是觉得累了,便先睡一觉,有我在这里守着。”
锦言看了他好一会儿,缓慢摇了摇头。
她说不上来此刻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很空,两年的时间,她本以为,她已经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已经要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可今日的这一场梦,却彻底打碎了她曾经计划好的美好的一切。
她一心一意的想要过平凡安稳的生活,一心一意的想要保全自己,可是到头来,却被真正的温锦言一语点破。
两年的时间了,她甚至连自己这尊身体究竟是谁都没弄清楚,而从近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来看,她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并不想承认。
她本以为,若是能够帮助楚帝和碧落公主,她便算是了却了真正温锦言的一个心愿,也弥补了自己占据她身体的一份愧疚,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是这么回事儿,她在局中绕了一大圈儿,到头来,居然还是局中局,她从来都没理出头绪,也就从来没有跨出这个局,至始至终,她始终还是在一场漩涡里,无可自拔。
生存太难,尤其是这样,抢了别人的身体,一想到自己现在所过的每一分一秒,都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她便觉得愈发的艰难来。
明明身前坐着的是她喜欢的人,可是,一转眼之后,他就成了那个再也和自己无关,再也没有交集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锦言的心也跟着空了起来,就恍如,她是一个盗窃者一般,现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偷来的,包括,曾经的幸福时光。
她闭了闭眼睛,忽而便看着秦非离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秦非离眸光一凝,深邃的视线看见她眼底,他忽而便起身,坐到锦言的床头,揽过她的身体进入怀中,缓缓道:“只是忧虑过重,晕过去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必这么担心。”
锦言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从来让人觉得安宁的一股清冽之香,久违之感,越发贪恋:“我想求你件事儿。”
“什么事,你说?”秦非离低下头来,手指落在她的后背,轻抚,声音温柔如水,仿佛是怕惊破这一刻的安宁和美好般,连眸光也是一片轻柔。
“撤了你的人。你再过一月,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是会放心不下我,会安排你的人,暗中保护我,我不想这样,不想你明明身在千里之外,却还要时时记挂着这里的情况,而且,你的记挂,或许还会成为他人利用我对你不利的武器。”
锦言从他怀里抬头,看着他:“你给我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如果你心里还有我,我一定放下所有的执念,好好跟你在一起,从此与君长相厮守,一世不离,好不好?”
秦非离的眉头不自觉深拧起来:“你要做什么?”
锦言勉力咧开嘴角,失笑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你放心,我比任何人看重自己的性命,否则,经历毁容之后的我,也不会一直挺到了现在。”
秦非离动了动唇,还想再说,锦言忽而伸出食指来,往他唇上一放道:“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