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湿气弥漫的水牢中，身上的那些带血的伤口恶化得很快，有的是好不容易结了痂，又被惨痛地撕裂，有的甚至化了脓，像是一朵朵恶毒的花，蚕食着她的生命。每日却还是有人会‘大驾光临’，赏她一顿鞭子，或是赐她一阵乱棍，乐此不疲。
听，脚步声又近了，她埋头苦笑，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韩冰儿抱着膝，缩成一团的模样显得娇小而又可怜，她的脚尖点着地面，用力地往下钻，潮湿的稻草被踩得一塌糊涂，地面上有灰尘，也有血迹，看起来凄惨不已。
季云面无表情地打开牢门，照往常一般动作利落地封住了她的内力，听她对着自己说话，竟没有嫌她烦，反而一本正经地答了她，“你要自戕，难道还做不到么？为何非要借我的手？”
韩冰儿纹丝不动地逆来顺受，出人意料地放开嗓子笑出声来。她的内伤不久便会痊愈，有纯正的灵寒心法护住心脉，加上自己强大的精神力，身上的外伤就是再多上一百倍，她也还是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想死又死不了，想活又活不成，想走更是走不掉，她的现状偏巧就是一个走投无路的死局。
只是，她岂能将后半生耗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还有那么多该爱的人没爱，那么多该杀的人没杀，她决不能毫无意义地便了结自己的性命！
她下不了手，也没有理由下手，但是，与她毫无瓜葛的季云可以。眼下她也没有功夫细想太多，只知道与其呆在这里受尽折磨，却不会有一个结果，让生命陷入死循环中，倒不如来一招借刀杀人，干干脆脆！
见她又开始沉默，季云也不再搭理她，只随意探了一下她的脉，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这个女子的身子极为奇特，甚至说得上古怪了。
当初潮汐冲她上岸，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气儿了。宫中的守卫是看此女的画像一直挂在主上的寝房之内，经过了良久的天人交战，才将人抬回来的。
火烈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方寸大乱地从座上跳了下来，根本没让他们说明情况，径自将真气输了过去，后来更是荒唐，竟下了道左护法若是救不了她便让其所有手下受火焚之刑的命令，硬逼着无欲无求的季云就范。
季云无法，只得闭关救治韩冰儿。然后他便发现了一个十分奇异的现象，女子的腹部被穿透，原本不是很重的伤，但是她竟然曾怀有身孕，小产之后的亏损过大，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而她心口中的那掌，竟是失传多年的烈焰碎心掌，相传傅雨晴独创的这一套掌法，只要一出招，就是厉鬼也得重新再死一遭！
又从那万丈险峰上坠落，胸骨碎了三根，四肢处也有不均匀骨裂，若不是远山之中有一条贯穿始终的大江，她全身的肌骨非得碎成渣不可！
但是，她受了这种种重创的层层叠加之后，竟然还能活着，这怎么不堪称是奇迹！
虽说呼吸停滞了，但心跳犹在，眼睛也还是很晶亮，偶尔发出的光芒让人目眩，这证明她的头脑仍在运作，就仿佛，这具身子暂时进入了假死状态，就好像巨蟒要冬眠一般，就算他不去替她包扎替她疗伤，时辰一到，她仍是会清醒过来，然后，再慢慢慢慢地好起来。
这哪里是一个人该有的身体！简直是……
季云若有所思地瞥过她面色不佳的侧颜，尽头处、女子轻慢的笑声渐近，心头添了一丝不可忽视的厌恶，他站起身，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她抬起头，果然，又是那两个多日来一直“光顾”的女子。
长得都极为标致，一温婉一暴躁，双生花一般相辅相成。年纪稍长的唤作青萍，模样稚嫩些的唤作妃雁，穿得都是大红襦裙，两片丰盈就显得尤为突出，仿佛利器一般直刺得她头皮发麻。
“哟，韩小姐，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开口的是青萍，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纹挤得特别好看，整张脸立马就生动了起来，大方端庄，嗓音也甜美，给人一种极好的享受。
“多谢你挂心，你们姐妹俩要是不来得这样勤，或许我能好得更快些。”韩冰儿捡起一根稻草，一截一截地掰断，半认真半无意地缓缓说道。
“别如此生分嘛，主上可是吩咐我们好好招待韩小姐的。您话里藏刀的，可是伤透了我们的心了。”青萍娇弱举袖，揩了揩干爽的眼角，蓦地眸色一闪，她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凑到韩冰儿耳边，低声道，“我今天，可是给您带好东西过来了哟。您瞧……”
韩冰儿刚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青萍又是盈盈一笑，掀起黄布的一角，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一片针尖，“我们俩可是挑了好久呢，这里的每一根针，可都是实打实的……”她还刻意将手指凑上去刮了一下，“唔……好疼，您看，血一下子便涌出来了哦……”
韩冰儿了然地吐出一口气来，她们还真是一天一个花样，火烈的魅力真是大，但是，醋意翻腾到将她往死里整的份上，她当真是比窦娥还要冤啊！
更吃亏的是，她竟然还不能对那个狠毒无情的男子置一言半语的坏话，否则，她就等着这张嘴被撕成碎片吧。至今，她的脸还没有成为她们作践耍狠的战地，她可不想提前迈出这一步！
一旁的妃雁最容不了拖泥带水，忍了片刻，又露出了本来面目，瞪着眼睛就上前拧住韩冰儿的肩膀，用力一摁，狠狠道：“和她说这么多作甚，让她好好尝尝滋味不就是了！”
韩冰儿急忙用尽全力将脑袋一歪，大大地舒了口气。她斜眼去看那些寒光闪闪的针尖，幸好她躲得快，若不然，眼瞎了不说，整张脸也要被捅成马蜂窝了！
“你看，你吓到韩小姐了。”青萍幸灾乐祸地抹了抹嘴，甩着帕子嗔她一句，“这事，哪能操之过急，慢慢享受才好呀。您说是不是，韩小姐？”
看来今日，她是要慢慢折磨她了。比起青萍，韩冰儿要更喜欢妃雁一些，就是这个道理。凌迟和断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选后者。
然而，此时不远处传来的一句话，慵懒至极的男声，却让她的不甚在意顷刻之间转成了心灰意冷。他明明替她选了轻松一点的疼法，她的心却已经开始淌血了。
“我看，雁儿的法子就很不错。”
他如是说。
韩冰儿知道，此时她是不该抬头的，因为她肯定接下来看到的景象，绝不会让她好过。
但是，她阻止不了本能。那是一种听到火烈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气息，便会主动去寻的本能。尽管她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
火烈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挽着他的那个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韩冰儿稍稍一回想便记起来了，她是火烈近日来极宠的女子，自己醒来之时见到的，就是她。
绿墨应该是第一次来水牢，瞧着什么东西都很是新鲜，她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水灵，点漆一般透黑淬亮，总让她生出一丝似曾相识之感，却一时之间记不起在哪里看见过相似的眼眸。她似乎没有烦恼一般，一直天真烂漫地开心地笑着，眼角的泪痣轻轻动了动，令人耳目一新。
火烈护犊得很，每一次绿墨忍不住去瞄那些刑具，他总会温柔却不失威严地转过她的脸，用他天籁般的声音提醒道：“好奇心这样重做什么，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是。”绿墨很听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多迷恋他。少女娇羞地别过脸，笑意不着痕迹地爬上眼底，她抿住唇，用力点了点头。
韩冰儿想笑又笑不出来，余光瞥见没有走远的季云负着手，雕像般地杵着，意义不明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两人就这样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
左护法一副旁观者清的泰然姿态，也没刻意去躲她的目光，只是朝她点了点头，完事就转过了身，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韩冰儿咋舌，这是否可以理解成，让她“自求多福”的意思？正想着，离她很近的妃雁蓦地“嘁”了一声，不屑之中又夹杂着咬牙切齿，她侧过去瞅她一眼，那表情扭曲得实在让她无法直视。而青萍，还是笑得灿烂非常，美是美，但握在她手中的那条丝帕，已经被捏得脱了形，恐怕，很快就要变成碎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