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我国的古典名著,曹雪芹在这部书中写了不少官员,其中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是贾雨村,一个就是贾政。贾雨村阴险、狡诈、狠毒,生性多变,执法枉法,草菅人命,是官场中的反面人物,读了《红楼梦》,谁对他都没有好感。而贾政,书中写他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谦恭仁厚。为官能以儒家正统之道律己,不贪污受贿,“州县馈送,一概不受”;在家则严责儿子贾宝玉读书,坚信古人“不严不能成器”的原则,希望通过严加训诫,使儿子成大器,立大业,达到维持贾府诗礼传家,光宗耀祖的目的。与贾府“文”字辈其他人相比,他不像贾敬那样,一味好道,只知炼丹求神;也不像贾赦那样,一味好色,为非作歹。故而表面看,他是贾府第三代最正统、最正派的君子,有较好的声誉。
贾政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但却是书中的重要人物之一,至少可以说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为了对贾政的当官称职与否作出较客观公允的评价,先得从他如何得官和升迁说起。贾政因属二房,按规定不能袭职。皇上“因恤先臣”,开恩特授他“主事”之衔,不久升了“员外郎”。清代中央设六部,部下设司,司的主管为“郎中”,其副职为“员外郎”,为从五品之官。后皇上又为他点了学差,外放为江西粮道,执掌地方科举、教育及督运漕粮之权。显然,贾政的官不是因为自己有真才实学通过科举之途考上去的,也不是因为自己政绩显著而被推荐或选拔上去的,而是皇帝“钦点”额外赐予的,系“荫庇”所得。这里纵然有皇帝念及贾家的祖辈是开国功臣的因素在内,但更重要的是,贾政的女儿元春是“凤藻宫尚书”,后来又加封“贤德妃”,贾政沾了“皇亲国戚”的边。——因为尽管是“妃”,那毕竟是“当今”的枕边人。
《红楼梦》中写了贾政任上述职务期间的几件事:
一是推荐贾雨村任职应天府知府。贾雨村在大比之期会了进士,选入外班担任知府,因贪酷和恃才得罪上司被革职后,担任过林黛玉的老师。他得知林家和贾家的亲戚关系后,托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给贾政写了一封信要求帮助找个职位。贾政和贾雨村根本没有见过面,他收到妹夫林如海的信后,立即在京为之奔走,“竭力内中协助”,经“题奏”,为贾雨村谋得了金陵应天府知府这一重要职务。贾雨村为官为人,“生性狡猾,擅篡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虽在官场中一度春风得意,但最后还是扛了枷锁丢了官。贾政保举他,有徇私情、荐人不察之过。
二是隐瞒贾雨村包庇伤人致死元凶薛蟠的犯罪行为。贾雨村到金陵一上任,就碰上了薛蟠为强抢女子甄英莲为妾指示手下打死冯渊的人命案。他得知薛蟠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外甥,是与贾政家有连襟关系的薛家子弟后,屈从权势,胡乱判断葫芦案,仅以赔偿一些“烧埋费”了事,使薛蟠逍遥法外。事后,还修书两封给在京的王子腾和贾政,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多虑”,以讨好和攀附权贵。贾政明知薛蟠打死人犯了法是有罪的,但又不想自己的亲戚被绳之以法;他也明知贾雨村执法枉法包庇犯罪的行为已触犯国法,但知情不举。
三是纵容刁吏恶奴李十儿等鱼肉百姓。贾政为官只图洁身自好,认为只要自己手不长,保住官位,保住性命,就可以了,至于下属的作为,他不管不问,听之任之。他被外放到江西粮道任上,门吏李十儿等先以消极怠工要挟他,后以他的名义“作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他,到处招摇撞骗、敲诈勒索,贾政却倍加相信。他多次接到关于下属为非作歹的揭发举报,不加管束,“也不查察”。他的幕友同僚多次向他反映这些情况,并规劝他要采取措施,他反而不听,弄到最后,终于被“参”,降了级,丢了职。实际上贾政不仅是庸官,而且是昏官。
再看贾政教育子女的方式方法。由于贾政把自己看成品行端正的楷模,更希望家中人也这样看他。他自恃有才,实则思想僵滞,迂腐刻板。他强制宝玉读书,但要其只读“四书五经”,认为诗词一类属“歪门邪道”。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他一路指责、呵斥宝玉为“畜生”、“孽障”、“蠢物”,要把宝玉“叉出去”,而自己一再“捻须沉思”、“捻须沉吟”,却一字无成,只会考别人,自己交白卷。他的教育方法简单、粗暴而又冷酷,在“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他连说要将宝玉“立刻打死”、“堵起嘴来,着实打死”、“一发勒死”,亲自动手,把宝玉打得全身“无一点好处”,仿佛两人之间没有父子关系。宝玉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避之唯恐来不及,对他产生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这种食古不化、面孔古板的人,怎么能以身作则,施教于儿子!
贾政的平庸无能还表现在对家政的管理上。在贾府,坐在宝塔尖上的决策人物是贾母,贾政连过问一下的资格也没有;世袭祖宗官职的是他的哥哥贾赦,贾政没有份;掌握财权的是王熙凤,贾政根本插不进手;自己房中的事,王夫人说了算,贾政是个傀儡。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调侃贾政本来“训子有方,治家有法”,只是,第一,族大人多,照管不到;第二,现任族长是贾珍,乃贾府长孙,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责任不在自己;第三,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在家,不过看书下棋,余事多不介意。直到被抄家时,皇帝查问他家情况,他一无所知;家中子弟不肖,胡作非为,他也毫无知觉。对家事,他任用的,内为为所欲为、目无下尘、贪得无厌的王熙凤;外为整日偷鸡摸狗、不务正事的贾琏。以至于到了明知家业凋残的地步,还既不能选人清查,又不能亲自料理。对贾府的日趋衰败,他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唯有“搓手顿脚”、“喟然长叹”而已。思想的僵滞,必然带来感情的枯竭。在家中,他“道貌岸然”、“兴趣索然”、“腹内枵然”,平日里以官自居,故作尊严,“端方”得像一块硬邦邦的石砚,“威严”得像一尊木呆呆的泥像,使清客们见了阿谀奉承,奴仆们见了打千下跪,儿孙们见了或是远远躲开,或是他一到场就鸦雀无声,举座不欢,连贾母也不得不对他下“逐客令”。所以,贾政不但没有治事的才干,更没有理家的能力。
总之,曹雪芹笔下的贾政,大体如此而已:上不能孝敬母亲,使贾母忧愤而死;中不能规训子侄,使学业无成或胡作妄为;下不能管训妻子,使赵姨娘所作非人所为;外不能胜任朝廷付托之重,使政声败坏;内不能管理家务,使贾府败落不堪。孝子未尽孝,家长不治家,严父没当好,忠臣未做成。一句话,为官无建树,治家无能,教子无方,完全显示出他的昏庸与无才。当代著名作家李国文这样评价贾政:“苦瓜脸的贾政,一天到晚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像不能卸妆的戏子滋味,实在够他受的。”“贾政,处于两难境地,想重振雄风,苦于没有那份力气;想破罐破摔又缺乏那份勇气。”这一评价鞭辟入里。清人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中评价道:“贾政出为观察,娖娖廉谨,备员而已。”意思是说,贾政被外放为学差、粮道之官,小心谨慎,洁身自好,但不过是充充数的官员罢了。二知道人一语中的,像贾政这样的官,不可能有为民请命、也不可能有为民做主的业绩。曹雪芹笔下的贾雨村,是官僚中的下流人物,是黠吏的代表;曹雪芹笔下的贾政,则是官僚中对上唯唯诺喏、对下道貌岸然、循规蹈矩的昏聩人物,是庸官的代表。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塑造这两个典型人物,揭露了清王朝吏治的腐败。
《说文》:“官,吏事君也。”意谓当官是为皇帝办事的。现在,“官”的含义已延伸为“在国家机关或军队中,经任命达到一定级别的公职人员”。论理,作为公职人员都是人民的勤务员,从公职人员中选拔出来的“官员”、即领导班子成员就更应该自觉地勤政为民。但我们不能不看到,像贾政这样在“庙堂”上占有一席之位、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干的“官员”,今天还不乏其人。老百姓不希望有这样的官,也不欢迎这样的官。“为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种聊以“备员”的“官员”,在正本清源、整治吏治的今天,还是早些离开“官员”队伍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