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已经慢慢的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不习惯也不行。因为她已经无路可去了。她原来刚来的头几天里,因为失望,给家里写了信,想要回自己家里去祝
哥哥捎来信说,叫她留在这里吧。说她们的同学,因为这场战争,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何况,因为她的事,家里受了不少的连累,家里现在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几伙子人却常常找上门来,这个说她是共党,那个说她是汉奸,动不动的就要搜个明白:人虽然没搜明白,家里的东西,倒被他们搜的干净。
关于吃住的问题,哥哥来信说:爹爹和娘现在也经常吃不上饭,以前的一点积蓄,现在早被折腾的差不多了,生意也没法子做了,就是嫂嫂,上个月刚生下个儿子来,还没满十天功夫,已经又在帮人家做工了。
许夫人看了家信,不觉泪下:虽然这里的窑洞不是自己理想的追求目标,然而,终归可以安安生生的过上平稳的日子,这一点,从自己身边人的脸上就看出来子:他们的脸上,全是平和,知足,和对未来的期望。
想起和许施杰在一起的日子里,也不免是常常提心吊胆,就怕出什么意外,被人半夜里拖了出去,丢了去喂狼喂狗。
忍不住又想到天鹰,想起自己路上在山林里逃命的那份惊心动魄,忽然间觉得,这里似乎也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担心,没有诡计,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吃的喝的住的,并不是理想中的追求,然而,于战乱年代,这里,究竟也算好的了。
想起这些事,许夫人忽然间安心了,除了担心许施杰,果然一天天的看着自己的肚子长大,心里头就只剩下兴奋了。
“小莲同志,这个字是什么?”一天,那位女同志又走了进来,许夫人知道她是这里的负责人,人家都叫她“王区长”,自己也跟着叫,“王区长。”
“坐吧,坐吧。”王区长拉她坐下来,看了看她的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好人家,要不是逢着这样的年代,一定也是在家里过着舒坦日子的。”
许夫人点了点头。
“唉。”王区长的年龄似乎有三十多了,她看着许夫人肚子,在她肚子上摸了好几遍,似乎十分的羡慕,“几个月了?”
“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许夫人自己也不太清楚。
王区长点了点头:“这些事,也难为你了,怕你自己也不太知道,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们这里的,全是自己的同志,心里有什么委屈的事,有什么自己做不了的,都说出来,大伙儿会帮助你的。”
许夫人听了,感激的点了点头,觉得眼前的这位王区长,真的是一个好人,好像自己亲姐姐一样。
“王区长孩子几岁了?”许夫人觉得跟这位王区长很投缘,忍不住问她。
王区长本来还很开心的样子,听她这样一问,忍不住脸色难看起来,刚好另有一个叫王菊凤同志也走了进来,听到许夫人这样说,便瞪了她一眼。
“菊凤,她不知道,这事也不能怪她。”王区长看王菊凤那模样,知道她要发火,赶紧拦下她,“她不是刚来的吗?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的。”
王菊凤是个直爽人,听了王区长这样一说,倒也立刻放下了,对许夫人说:“你叫王小莲?”
许夫人点了点头,说:“我叫王小莲。”
王菊凤看了许夫人一眼,也说:“一看就是小家碧玉出身,没受过什么苦头。”
“也不能这样说。”王区长说,“这几年,她跟着小许,在敌人那里,弄了不少药品回来,救了我们多少的同志?要不然,我们要白白的牺牲多少人呢?要知道,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这日子更不容易。”
王菊凤听了,不以为然:“听说人家很重视小许,待他跟亲儿子一样,好的不得了,这日子过和,哪能跟我们比?要不是为了救受伤的同志,你们家王大哥,也不会被敌人活活的烧死!连累得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侄子!为了救受伤的同志,引开敌人,也被敌人活活的打死!”
王菊凤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
“行了,别说了。”王区长拉了她一把,“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了。”
“怎么会这样?”许夫人吃惊的看着王菊凤,“敌人怎么能这样残忍?”
“这才叫什么?”王菊凤一把拉开王区长的衣服,坦露出她的前胸来,许夫人惊讶的叫了出来:王区长的前胸,两个黑黑的洞口,异常的难看,十分可怕的扭曲在那里,分明是被生生的火炭烤焦的!
“这,这……”许夫人说不出话来了。
“小莲同志,这就是我们残酷的战斗。”王区长自己系好衣服,恢复了镇定,严肃的说,“我们的战争从开始,就一直是残酷的,以超过我们所能想像的形势发展,所以我们必须坚持不懈的,把所有的敌人打败,直到最后的胜利!”
许夫人点了点头,这才第一次认识到战争的真实身份:一个无法形容的恶魔,一个彻底摧毁别人的幸福,也无法让自己获得幸福的恶魔。
“王区长!”许夫人叫了一声,眼泪流了下来: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干练和果断的女人,想不到竟然遭遇了这样多的事情:即使这样,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丈夫被敌人焚烧,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在满山遍野里狂奔,被敌人活活打死;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从敌人的魔爪下逃脱,甚至自己的身上,也只剩下了可怕的黑洞,却依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这彻底的打动了许夫人,她记起以前彭夫人说的话来:“共党就是一群野草,无论如何,在任何地方都能生根发芽,都能茁壮成长,只怕有一天,突然间会以燎原之势,燃烧整个中国。”
许夫人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这样问了一句:“他们很穷,什么也没有,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来呢?”
彭夫人说:“这些事,我也不清楚。”她接着说,“这些话,其实是我家那口子私下里跟我说的。他说共党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其实骨子里,有许多国军永远也不可能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