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在晨光中慢慢升腾,鼻息间中正沉稳的香气让人心中难得的安定,却又不难分辨出其间夹杂着中药的味道。
钱康闭着眼睛,心神先身体一步醒了过来,只是刚一清醒,立刻感觉到身体各处传来针扎一样尖锐的痛感。耳朵里听到吐字圆润的诵经声音。
缓缓睁开眼睛,寮房之内,了空正坐在卧榻对面的蒲团之上,双目微闭,低声颂唱。为了守护他了空今日没有去大殿和其他僧众一起早课,因此只得在寮房内自己修行。
“嘶~”钱康刚想活动一下僵硬的手臂,立刻感觉到筋断骨折似的痛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颂经之声戛然而止,打坐的了空睁开眼睛,看到钱康已经醒过来,柔声问道:“要喝水么?”
经他一说,钱康真的感觉喉咙干渴,刚才身体的疼痛让他忽略这个不适,了空一提醒,倒觉得干渴的感觉压过了身体的疼痛,赶紧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了空站起来,拿起煨在碳炉上的水壶,为他倒了杯水,又加了一些桌上茶壶里之前晾凉的开水,试了试杯子的温度,这才坐过来扶起他。
就着杯子喝了两口,水流过之处好像干涸的土地被溪流润过,舒服极了,钱康这才有力气问道:“我怎么了?”声音虽然虚弱,却比平日底气要足一些,能多说几个字。
“你昨日做药浴,泡进去不到五息就晕了,不过我按你所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将你捞起,然后你就一直睡到了刚刚。”了空放下茶杯解释道。
钱康苦笑一下,他想到这身体不济,却没想到这么不济,只坚持了五六秒,其实如果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立刻将病患捞出来,循序渐进,但是这具身体,他实在太着急了,因此才请求了空让自己挺过半柱香的时间,后果是痛苦加倍,但是相应的,恢复的也会快一些。
“这样,不会让你,失去信心,吧?”钱康对了空问道,一个号称帮他治病的医者,第一步却是自治,而且治疗过程这么难堪,如果是自己,也难保不对这医者持怀疑态度。
不料了空笑了一下,将他放平在榻上。
“恰恰相反,我对你更有信心了。你能自治,说明你真的懂医理,而且我昨天在你昏迷之后为你把过脉,澎湃强盛,不管这药是什么,它的确让你变好了。”了空说着站起来,“我让弟子送早饭过来,吃完以后你需要见一个人。”
钱康没有问是何人,安静的坐起、吃饭,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营养,虽然没动一下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但钱康没有流露一丝。示弱只会让人看轻,此时的他需要借助他人,让别人真心帮你的办法不是让他同情你,而是让他觉得你有价值。
寺里的素食虽然寡淡,但是却比后山小院之中丰富了不少,有青菜,有干粮,有米粥,钱康尽量让自己多用了一些。
“以后,可否有牛乳?”钱康之前从信哥儿和义哥儿的口中得知,商国人本不吃牛奶,但胡人精于畜牧,因此食物中会有牛乳酪、牛乳等食品,随着与北胡建交以后,商人也渐渐对牛乳接纳了起来,最近几年达官贵族之间流行用牛乳沐浴,传说可使皮肤滑溜嫩白,因此奶牛的养殖在商国也渐渐流行起来。
虽然不是平民百姓能用的日常食品,但是对于富户官绅来说,也不是稀罕东西了。钱康这具身体需要快速恢复,营养必不可缺,可是寺中毕竟不能吃荤腥,但是牛奶却是极好的,而且在钱康的印象里,他那个世界对于牛奶可不划分在荤食之内。
“牛乳?”了空和他一起用的饭,这时候也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面色平常的点了点头,“倒不难寻,青山镇中便有,我会交代今日采买帮你购入一些。”
“多谢!”钱康心中松了一口气,牛奶对解毒也有一定的效果,这下倒是一举两得了。
了空吩咐饭食撤下,然后让小沙弥带上来一位红脸膛的壮士。
叫他壮士的确名副其实,此人五短身材,按照现代的说法也就一米六几的个子,但是却敦敦实实,虽然隔着衣衫,可是明显看的出身上都是健硕的肌肉,尤其两臂,高高的鼓起,显得肩膀比常人宽上许多。
“就是你要做那针?”汉子说话的时候膛音厚重,嗡嗡的带着回音,进来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问道。
“正是。”钱康点了点头,不用介绍便知道这便是了空找来的工匠。
“针用来做啥?那么细太脆,容易断。”汉子说话直来直去,直接将钱康画的草图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上。
这个问题,钱康倒是考虑过,他们这个时代冶炼技术并不十分发达,金属的韧性不够,所以他所绘制的针已经较现代用的粗了很多,没想到仍不可用。
不过好在他平日除了医书,也喜欢翻看其它各行各业的书籍,因此对冶炼这一块多少知道点皮毛。
“你冶铁所用何物?”
汉子一皱眉,虽然冶铁并非什么机密,但是各家铁匠都有自己的密技,他之所以能成为江湖中人人皆知的“千机鬼手”可不就是因为他一手天下无双的锻钢技术,没想到这小孩子居然也跟自己谈起冶炼技术。
“呵。”汉子心说好大的口气,冷哼一声道,“冶铁天下人都知,自然是用碳啊。”
“哦~”钱康点了点头,“那熔铁以后,你怎么做?”
汉子脸色已经颇为不耐,这是在质疑自己的冶炼技术么?看了看旁边的了空,耐着性子沉声说道:“锻打。”
“嗯。”钱康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再睁开眼,诚恳的说道:“那我有,两法,可改良。”
此言一出,那红脸汉子再也憋不住,脸上先是怒,然后怒极反笑,仰起头哈哈两声。随即看向了空:“大师,我看在你们达摩一宗当年对我有庇佑之恩,这才答应你的请求来见,可现在看来,你是拿这黄口小儿来戏弄与我么?!”说完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钱康被眼前的情况弄得一愣,他起初只以为这汉子是个铁匠,拿钱办事。此时听他说话,看起来今日之事倒是了空求了人家。
脑子里想起那日了空说,这针需能工巧匠,看来眼前这汉子就属于此类范畴了,那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冲口说出改良的话,这样的能人自峙高人一等,忽然被一个孩子说出改良的话,自然是触了眉头,难怪发火。
想到这里,钱康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只能想到一个办法:请将不如激将。
思及此,不等了空说话,他用尽力气大喊一声:“你敢……与我打赌么?”
了空正要开口留人,忽然被钱康一声喊吓了一跳,这孩子从见面说话便有气无力,倒是第一次喊这么大声,回身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孩子挣扎着坐起身子。
那汉子也回过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那孩子:“你说什么?”
钱康刚才喊得猛了,好一会才喘匀气息。“成了,对你有百利。”
那汉子皱着眉头看了看了空,他刚才只是故作姿态,虽然是个粗人,可这达摩宗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因此想了片刻,接口道:“若不成呢?”
钱康此时除了这条命实在没有其他能够用来做赌,顿了一下,目光向了空看去。
看热闹看的正在兴头上的了空一愣,心说看我干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这钱康一没钱、二没势,这赌约看来还是要应在自己身上才行。
他们青山寺与这千机鬼手以前颇有渊源,即便输了,他倒也不担心这金宿海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更何况他心里有一种感觉,这孩子未必会输,因此略想一下接口说道:“不成?不成,了空便应你一事,只要不违国法、不犯寺规。”
了空话一出口,那汉子愣了一下,答应一件事听起来像小孩说笑,可身为江湖中人,他可知道达摩宗一向重诺,这了空又是青山寺未来接班人,得到他答应一件事,岂不是自己以后多了青山寺这个依仗?
“了空大师,你就这么信他?”金宿海心中已经偷笑,嘴上却兀自不太高兴的样子。
了空微微一笑,“贫僧只是有些好奇,金先生难道就不好奇么?一个孩子,居然敢和千机鬼手谈冶炼,还要教你两个办法。”
这话似乎讽刺钱康,但同时也提醒了那汉子,连青山寺的禅师都存好奇之心,而自己对于机巧一门如此痴迷,难道就不想知道有什么好办法提高冶炼技术的么?
金宿海一生痴迷冶炼之法,开始只是觉得对方一个孩子说这些话难免有戏耍自己的成分,如今看到了空都如此认真对待,心中反倒有些期待起来。
“好,那我便听你说说。”汉子重新坐了下来。
钱康点点头:“第一,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