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里,曾经的一对兄妹默默地对坐着,谁也不曾看对方一眼,谁也不开口说话,一边的海子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跟着沉默地坐着,一时间古怪压抑的气氛占据了整个空间。
良久良久,还是杨子先打破了僵局,他的声音出其的干涩低沉:“姓名?”
“哥……”
“姓名?”
“哥……”小贝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我问你叫什么?”杨子不为所动,声音也越来越冷,他不想在海子面前流露出自己内心的情绪,更不想让慕容小贝知道,就这几声哥,已经让他痛彻心扉,刚才乌鸦他们已经提取了慕容小贝的指纹脚印送到痕检科罗宾那里进行比对了,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可张小虎的供认,使得慕容小贝此时的处境已经非常不利了。
作为一名刑警,杨子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可也不会让任何一条生命白白死去,不管徐展飞生前做过什么,他的罪只能由法律来惩处,没有人能够因为仇恨而枉顾他人性命,所以在慕容小贝没有彻底洗清嫌疑之前,他只能这样铁面无私。
慕容小贝无助地看着杨子,她不知道为什么才一天,杨子就变成这样,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半晌才意识到,难道那件事暴露了?对,肯定是这样,她暗暗地想到,这下遭了。
“我叫慕容小贝。”犹豫了半天,小贝终于决定了,不管杨子怎么问,她都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她的命,从十年前哥哥慕容小宝行错了路进错了行,这些都已经被命运无情地安排好了,这十年她一个人走得太累,要计划的东西太多,要顾虑的东西太多,此时,是时候该歇歇了。
“年龄。”慕容小贝从无助到倔强的表情变化全都落在杨子眼里,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女孩有可能是杀人凶手,杨子心里就十分难受,可是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同情和可怜让头上的警徽蒙尘,法律不是人情,不是任由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可以随意改变的,他只能让自己看上去冰冷无情。
“32。”慕容小贝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样子,她已经向命运低下了骄傲的头,无力再去抗争,该来的早晚会来,她知道她已经做错,做错了就要承担责任,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责罚,反正弑兄的仇人已经死了,她的心事也了了,再没什么牵挂了。
“你知道为什么请你来这里协助调查吗?”杨子面无表情地问,仿佛坐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一个杀人恶魔,他不认识她,从来不认识,现在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方设法寻找她语言里的破绽,发现整个事件的真相。
“不知道。”这不是慕容小贝的抵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没有任何迹象让她猜测到哪怕一点点,她也看不透杨子眼睛里的信息,更读不到他的心,第一次她觉得好茫然和无助。
“呼……”杨子突然从胸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慕容小贝的眼睛,微微皱紧了眉头,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你认识张小虎吗?”
来了来了,听到从杨子嘴里说出来的名字,慕容小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怕的也是这个,听到这个名字,意味着她的计划完全暴露了。
她一下子浑身都紧张起来,还冒出了冷汗,再也没有心理医生那种镇定自若的气势,慕容小贝低下头,手指头在身前绞来绞去的,突然失去了刚才决然的勇气,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把那件事向杨子表述清楚,一直到杨子再一次开口叫她,她才猛然从混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怔怔地看着杨子,头脑一片空白。
“好吧,哥,我都告诉你……”一滴晶莹的泪从小贝的眼中滑落下来,停留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令她看上去如雨后梨花一般楚楚动人,只是此时没人有心思去欣赏她的容貌,随着她的话语,杨子他们都走进了她的内心世界,窥探到了那个在她的精心布置下,准备了十年的计划。
“哥,你说得没错,我是认识张小虎,他是我十年前无意中救的一个孩子,只是我没想到,是我救了他,也是我利用了他。”慕容小贝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开始向杨子慢慢讲述起来。
“其实十年前,我就知道我哥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见到他尸体之前,我总是不敢去相信他已经不在了。我害怕这种结局,所以我拒绝接受这样的结局,可是无论我怎么寻找,都没有他的消息……”
“有一天我因为有事,路过渡江码头,看到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大门那里,身上的衣服被挂得破破烂烂的,满是污泥,头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一双手上连指甲缝里都是泥,他蹲在地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害怕和惊恐,不安地看着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们。”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心里就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这个孩子就好像是我的亲人,当时我也没想太多,径直就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说到这里,她彻底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自己也才22岁的慕容小贝站在了那个孩子的面前,轻声问那个孩子:“小朋友,你的家人呢?”
孩子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流露出警惕和仇视,小贝看着孩子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边上有个卖面条的小店,就匆匆忙忙跑到那个小店里给孩子端来了一碗热汤面。
孩子明显饿坏了,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热汤面,小贝微笑着把面递给了他,这个男孩再也顾不得其它,接过了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等到孩子吃完了面,慕容小贝已经跟孩子认识了。
这个孩子叫张小虎,三天前,一伙人到他家里把他父亲带走了,他妈妈完全失去了主意,只顾着哭,年仅十岁的小虎虽然年纪小心眼却很多,为了知道爸爸的下落,他悄悄地跟在那些人后面,可惜那伙人是开着车来的,他跟着汽车跑了一段路,就再也找不到那辆车的踪影了。
张小虎顺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一直走呀走,饿了就向路边的居民和饭店要一点吃的,或者直接就在饭店里寻找一点客人剩下的残羹剩饭裹腹,渐渐地他已经分不清方向了,更不认识这些是什么路,只是顺着他假想的方向努力寻找着。
走到渡江码头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这三天来,他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脚底都已经磨起了水泡,看到大门这里能够有台阶坐下休息,他就跑了过来,坐在台阶上居然就睡着了,后来就被冷醒了,又冷又饿,想回家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着说着,小男孩嘴一咧,伤伤心心地就哭了起来,他不哭还好,他一哭慕容小贝也想哭了,她忍着眼泪,拉过了小男孩,顾不上他是不是脏得跟个泥猴似的,一连声地说:“小虎,先跟姐姐回去吧,姐姐帮你寻找爸爸妈妈。”
就这样,张小虎跟着她回到了慕容小贝的家里,那时候她还住在老屋里,她把哥哥的旧衣服收拾出来,让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虎穿上,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孩子,虎头虎脑的,看上去就招人喜爱。
随后的几天,小贝陪着小虎到处寻找着他的家,可是城市那么大,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惊恐和动荡中在街头游荡了三天,他早就迷失了方向,根本不可能说清楚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
没办法,小贝只好先收留下小虎,自己一边上班,一边充当起临时妈妈和大姐姐的角色,小贝问过他,小虎从来没上过学,所以她到处打听哪里能接受小虎进入学校读书,可是令她失望地是,小虎超过了年龄,又没有户口,没有任何一个学校愿意接收。
小贝发现小虎对花花草草的特别有兴趣,也充满了爱心,就托自己的一个同学把小虎送到了一家园艺场当学徒,开始几年他们都还一直住在一起,后来小贝家的房子要拆迁,正好小贝的教授介绍她去美国留学,安排好小虎的着落后,小贝去了美国。
说完小虎的身世后,慕容小贝突然停顿住了,抿了抿嘴唇,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杨子,迟疑了一会才说:“哥,小虎曾经说过,他爸爸叫张青田……”
“啊?他爸爸叫张青田?你为什么不早说?”杨子一听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这个消息太出人意料了,而且张小虎百分之百就是青田大哥的儿子,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两人都姓张,小虎走失的时候正是十岁,而且当年的经历竟然是一模一样。
杨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慕容小贝,心里同时又为张青田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感到高兴,可是,他的心很快又沉了下来,张小虎在这件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有罪吗?会不会受到法律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