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赵上禄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相信郑楠。
郑楠现在做的东西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是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郑楠试试看。
中午的时候,赵上禄带着郑楠师生二人在植物园的食堂吃饭,高堃主动请缨留下照看。
郑楠他们吃完后,轮班换高堃去吃饭午休。
赵上禄也有午休的习惯,便在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
大约到了下午一点半左右,赵上禄又来到了实验室。
“老赵,快看,叶子已经成浆了。”郑楠看见赵上禄,一脸激动。
赵上禄走上前,看见锅里的枇杷叶已经不见踪影,原本的清水也变成了黑色的黏液。想来是枇杷叶已经被小火熬成了浆液。
看着黑乎乎的浆液,赵上禄艰难地咽下喉咙,待会真的要喝它么?
怎么像巫师熬得毒液,老头子我不会交代在这里吧。
乔明同情地望着神情古怪的老人,心中为他默哀。
小火还在煮着浆液,大约到了两点钟,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先进来的是高堃,只见他脸色难看,不敢正视赵上禄。
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
“赵老师,我···”高堃想解释,看了眼后面戴着金丝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后,悻悻闭嘴,退到一旁。
“赵老啊!您果然在实验室,真是让我们好找啊!”金丝框眼镜三步走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和赵上禄打招呼。
“陆园长,你来做什么。”赵上禄看见陆东后面两人,脸色凝重起来。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和您提起的,江城药业和植物园合作的方案,还请您首肯。”陆东转身介绍旁边的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这位是江城药业市场部的秦总。他今天专门来和您谈谈合作细节的。”
“赵老,您好啊。”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顺势掏出名片递给赵上禄。郑楠瞥到,那人名叫秦和中,职位是江城药业市场总监。
江城药业是江城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制药厂,属于公家的。江城三分之二的医院和药店的药品来源都是江城药业,足以见其影响力。
这位不起眼的大肚子能在江城药业担任着总监级别的职位,说明身份地位不一般。
这次他亲自拜访谈合作,能看得出来江城药业对这次拜访的重视程度。
赵上禄看着名片,沉思了片刻,回道:“陆园长,之前我就说过,合作可以,但是不能破坏现在园内的生态环境。”
“那是当然了。”陆东从身后一位年轻人那接过一本厚厚的策划书,递给赵上禄,“这是合作细节,我都看过了,没问题。还请您签个字。”
赵上禄接过策划书,仔细地一页页翻看,越往后看眉头越紧:“我不会签字的。”
路东一伙人脸色骤然一变,眼神中毫不掩饰着厌恶感。
“赵园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上禄把策划书扔在实验台上,环视着面前一群人:“这里面你们都看过了。这叫不破坏?按这里的规划,整个药山植被几乎都要被砍掉,这还叫不破坏?”
“赵老啊,我们还是会重新栽种的啦!现在的山上,没用的植被太多了,既然合作,做生意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啦。您说对不对啊!”秦中和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
谁还没几分傲气,没几分原则。
在利益面前,总是要低头的。
“什么是利益?漫山遍野地给你们种人参就叫利益了?”
“赵园长,您不要再一意孤行了。”陆东指着身后一群人,沉声说道,“你问问其他领导,哪一个不赞同这次合作的?”
赵上禄望着眼前这一群曾经一起共事的朋友,如今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他。
“这些年,植物园什么情况,您最清楚了。光靠那些门票,能维持整个植物园的运作么。”陆东脱下金丝眼镜,眼睛中露出狠厉的光芒。
赵上禄哑然。
陆东说的没错,这些年植物园的财政一直是赤字,自从陆东被调过来之后,通过各方资源,寻找合作项目,植物园的财政才逐渐有起色。
因此,四十岁不到的陆东也被一升再升,坐到了副院长的位置,在植物园的威望也隐隐盖过了赵上禄。
而赵上禄这些年心思都在研究草药上,对名利上的事根本不在乎,若不是资历和荣誉在那,估计这园长的位置早就易主了。
以往,对于陆东的决定,赵上禄都是支持的。
只是,这一次,赵上禄坚决反对,这才招来“逼宫”这一幕。
“好,您说为了植物园的生态。我们只是改造一座药山,又怎么会影响几百公顷的植物园。更何况,江城药业还不是种草药么?至于种哪种草药,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老赵,别那么固执了。大家都是为了植物园。”
“陆东这几年为植物园废了不少心血,我们应该支持他啊!”
陆东身后一群老家伙开始摇旗呐喊。
郑楠看见赵上禄茕茕孑立的身影,如同大海孤舟,摇摇欲坠,不免有英雄落幕的悲凉传来。
赵上禄不甘心,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摧毁。
“药山上有上千种植被,有些草药植被更是孤品。毁了,就再也没有了。”赵上禄泪眼摩挲,声音沙哑,“你们还记得我们以前为什么来植物园么?是为了钱么?”
“老姜,还记得山腰那棵崖柏么?是我们到重城海拔1400米石灰岩山地,一起移栽过来的。我还记得,当初你为了保住这棵崖柏,右腿还摔断了。现在天气转凉的时候,还会疼吧。”
那位被点名的老姜转过头,抹了一把眼角。
“老刘,怎么连你也这样啊!73年,药山火灾,拼死冲在最前面灭火救林的可是你啊!你那时候可是为了后面这座山,连命都不要了啊!”
“老蔡,草痴,痴了大半辈子,现在醒了么?”
赵上禄每说出一个字,声音便沙哑一分,那些被点名的老人神色动容,泪光闪烁。未被点名的也都低头,不敢看他。
陆东察觉到气氛变得诡异,担心这帮老人被说动,提着嗓子,喊道:“赵园长,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用。当初您不顾大家反对,执意要造这座研究中心,几乎掏空了园里的财力。现在呢?一无所获。”
“难道您真的忍心看着大伙,陪着您死熬下去么?熬到什么时候,大家都不年轻了。”
当初投入建立草药研究中心时,赵上禄意气风发,想要靠中心给植物园带来更多的荣誉和利益。可是几年过去,中心一直入不敷出,已然成为了园区人的累赘。
赵上禄也因此一直饱受诟病,承担巨大压力。
现在在此关口提起此事,看来陆东已经下定决心和江城药业合作了。
赵上禄明白,或许这一关,他过不去了。
民心难违!
“老赵,松手吧。时代不一样了,草药该淘汰了。”
“是啊!以前一把草能救一条命,现在谁还敢用啊!”
沉默,实验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赵上禄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
陆东重新戴上金丝框眼镜。
“若这次合作成功,借着江城药业的资源,这植物园园长的位置该是我的了。”陆东心中盘算,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哇,终于好了!老赵,快来看。”
正当陆东胜券在握,准备迎接胜利果实时,一个不和谐,略带轻快的声音在赵上禄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