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丹锁上仓库门,年轻的营业员们都在互相说拜拜,明天见。葛妍站在丹的背后,一直盯着丹。
直到一个漂亮的机器女声说:锁上了。丹才如释重负的转过脸。
丹望着现在拽掉发髻的葛妍,看见她灰蒙蒙的脸上印着一朵一朵广场的亮光。
葛妍也歪着头看丹,抿唇一笑,说:
“我昨晚也看见你了。”
“在同一辆公交车上。”
丹接着她的话说。
两人相视一笑,丹说:
“一起走吧!”
丹和葛妍坐在同一辆公交车的窗边,葛妍坐在里头,紧紧的贴着车身。丹望着独自沉思时就显得很小心的葛妍,好笑的说:
“紧紧贴着车子,你是要钻进去吗?不热吗?”
葛妍这才如梦初醒,稍稍放松一下,往丹的身边挪挪。
“你家在哪?”葛妍拢拢面向丹的头发,和颜悦色的说道。
“前面。”丹说的实在很笼统,但是葛妍似乎没发现,她也说:
“我家也在前面。”
说起这个,丹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充满兴致的问道:
“昨天看见你在山中路下车,为什么呢?那里是你家吗?”
葛妍听到她这么问,脸色一紧,咬咬唇,向外躲闪着目光,说:
“是吧?是!是我家!从那里下去,往里再走十多米就到我家。”
葛妍自问自答的话把丹搞的笑起来。
“你是不是连家在哪都不确定?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在那下车。那里怎么会有房子呢?那么偏僻!”
丹不置可否的说,她觉得也许葛妍想骗她,也许有说不出的事情。她略有深意的看了葛妍一眼,觉得不能相信。
被丹这样看着的葛妍心里惶惶的,她不自觉又向车体靠近,整个身子吸在灼热晃动的车壁上。
即将要到葛妍家的那一站,丹自觉往边上让一让,葛妍贴着车身望着对面的丹好像在怀疑她,觉得非常有必要在下车以前就澄清。
“我家真的在这里,虽然不知道该不该称作家,但是我哥哥,我哥哥只准我从这个门回家。”
听葛妍这么说,委曲求全的模样像是淋湿的小猫,丹不忍心了。她问道:
“怎么会呢?为什么呀?你家到底在哪里?”
“我家在哪呢?我家在……”
葛妍没有说下去,公交车自动播放的女声用中英两种语言说着山中站到了!
葛妍慌里慌张的下车,站在丹的车窗下面,虽然车子即将要开走了,她一路小跑着跟她说:
“下次,下次我告诉你吧,下次我带你进去看看!”
丹回到家,虽然对于葛妍的事情也很好奇,但终究没有另一件事更加让她关注。
她非常小心的,踮着脚尖,张开五指,慢慢将门推开一条缝。又觉得不保险,借着门口昏暗的灯接着找来早上随手扔在路边的网球拍。
她把网球拍小心护在面前,一脚踹开蓝铁门。
狭小的院子一眼望到底,没有看见纪品格。丹的笑容大大的出现在脸上,她高兴的又哼又唱的打开房门。直到关上门,确认了几遍这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以后,她才感觉自己重获了新生。
她立马从包里掏出手机自拍,又传到微信上,向她仅有的几位同仁报喜。
将纪品格用过的毯子,枕头,以及锅碗瓢盆通通扔进门外水槽里,并且倒上几大勺洗衣粉,丹回到房间,美美的眯了一会儿。
丹以为自己只是眯一会眼,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洞洞眼外面的天空是蓝色的,像是没有过一夜似得。丹觉得自己走进了时空隧道,她打开客厅的门,接着发现真的已经是第二天了!
抬起手臂不可置信的望着腕上的表,显示着早上六点十五分。
丹微微笑,幸好还可以欣赏一下日出。
站在只有八个平方的小院子里,走几步就到头的地方,她伸伸腰,踢踢腿。结果从肚子传来一阵长龙似得哼哼声。
丹又是一阵大笑。走进屋里爽快的洗个澡,然后出门去。
丹沿着门前并不宽敞,也不整洁的水泥路往山边走,一个卖早点的小摊子上的鲜红旗帜已经开始飘着了。
她小跑着走到边上,往小凳子上一坐,说:
“大妈,好久不见,给我一碗小馄饨。”
煮馄饨的大妈,看上去四五十岁,身材娇小,乌黑蜷曲的头发下是一张稍稍丰腴的瓜子脸。她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和嘴唇都弯弯的。
“呵呵,是两三天没见了,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大妈迅速的给丹下馄饨,丹就拿出手机来,这里点点,那里点点,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馄饨好没好。
丹坐着的这条路上,行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又穷又苦的打工族,跟丹一样,白天到繁华无比的商业区去,晚上就回来守着自己的狗窝。
住在这里的人多数从事的是体力劳动,要不清洁工,要不搬运工,要不就是保安,售货员,营销小妹,服务员之类的。反正人人一样,谁也不说谁。
虽然时候还早,大多数给有钱人家做清洁的阿姨们就都出门了,送货员也骑着电瓶车离开,有些做连夜工的人到现在才回家,乌漆墨黑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活的希望。
丹审视着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在她对面的大妈说:
“你工作倒是不错咧,不像这里的大多数人,卖命给葛家也卖不了几个钱!”
丹对大妈笑笑,没说穿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大妈将煮好的馄饨往她面前一放,像是带着一股怨气似得,撞得汤汁都洒了出来。
“对不起呀,小姑娘,把你汤洒了!我就是有一口气!”
丹说:“没关系,没关系,没洒身上,不碍事。”
对面的大妈继续说着,丹开始觉得自己一大早出来是找罪受的。
“我就是生气呀,小姑娘,你说我们人人给葛家卖命,可是,他们葛家又为我们做了什么事,他占山为王了,倒叫我们做一辈子奴隶吗?”
丹朝着大妈笑笑,笑的很勉强。
“葛家带动了经济发展。”丹吞下一个馄饨,心惊胆战的说。
“这话没错,给我们都有了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也不错。我就是,就是,不服!他们干嘛关押我的侄子呀!还把他送到派出所里去了。”
丹一听大妈说起他侄子,莫名其妙的想起昨天下午那一个黑瘦青年的脸,她吓得门面上出了一层汗,吃的馄饨也不香了。
她咽一口唾沫,问道:
“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
大妈一边给一个来买包子的男孩找钱,一边继续埋怨的说:
“就昨天下午,我侄子去那地方找一个人,就给那保安抓走了,说什么也不肯放人,说要老实交代,要送到派出所。可怜的孩子到现在还在隔离所里待着呢!”
丹听着听着,越来越食不知味,心里堵得难受,她从运动短裤里慌张掏出一把硬币塞给大妈就急急往回赶。
直到现在,她终于将昨天下午那张漆黑流汗的脸与早上憨厚腼腆的青年的脸融合到一起。
她像犯罪潜逃一样,匆匆回家换好衣服就出门。
一路上神色慌张,健步如飞。差点就撞上一辆不知从哪个拐角冒出来的劳斯莱斯轿车。
丹“哇”的一声吼出来,倒不是为自己担心,而是碰上这种一看就高级的不得了的车,她一向躲得远远的,碰也不敢碰。
丹目送着银色劳斯莱斯鬼魅一般消失,自觉坐进面前的公交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