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丫被岳枝安排进了一间小厢房,虽然厢房极小,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橱别的也什么都放不下。但与其他的被蔡婆婆买进府里来的丫头们相较,六丫的条件可谓是最好。其他的丫头们,八人挤在一个厢房里,毫无个人隐私可言。
只不过,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是不假。
六丫虽住得最好,吃得最好甚至连穿的新冬衣都是这一批小丫头里面最好的。但是,冬日最寒冷的时候,其他的小丫头们还在厢房,六丫却在雪地,跟着岳枝学礼仪、跟着蔡婆婆学心计,还要跟着蔡婆婆手下一系列的大丫头们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茶艺、插花等文雅的东西。
毕竟六丫的目的可不是伺候一般的男人,而是权贵。而这些权贵,最是瞧不上那些俗气的女人。
“错了!”这是岳枝喊的第三次,她皱眉,“我说过,站立时不可以太过低头,也不可以仰头,必须要微微含蓄,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之美。你这般,便有一些僵硬,让人看来很刻意。”
其实岳枝最初对六丫是有一些不屑的,但是她跟着蔡婆婆这么多年,最是知道,蔡婆婆是一个眼光毒辣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抬举这么一个陌生的丫头,她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理由。所以,岳枝对六丫很严厉,但是令她诧异的是,六丫竟然如此聪明,她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一般人很难达到她的要求。但就是这么一个从未接受过礼仪训练的丫头,竟然可以立刻做到。
所以,她再也不敢轻看六丫,她开始加大力度,毕竟蔡婆婆吩咐,两个月之内,要将她自己所学全部教给六丫。
“是,六丫记住了。”在这寒冷的冬日,她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站在檐下的岳枝,她本该瑟瑟发抖,但此刻,她竟然练得出了汗。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濂河镇,江余氏正在家里剥豆,忽见徐婶子火急火燎地奔进她家院子,见她还在剥豆,手一拍,道:“哎呀,顺伯妈!你怎么还在剥豆呢?你家顺伯在河边玩,失足掉进河里,这会儿才被路过的李家大伯捞起来呢!你赶快去看看吧!去晚了可就连孩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你说什么!你个老泼妇,你瞧不上我就算了,这大过年的,竟然咒我家宝儿,你滚!”江余氏自是不信,她家宝儿向来形式稳妥,平时出去玩也从来不叫她着急,怎么可能突然掉进河里!一定是这老贱人故意膈应她。
徐婶子也素来深知她的为人,便暂时也不计较她的恶言,道:“我再怎么不喜欢你,也不会在大过年的骂你家孩子。村里的几个小子都说了,顺伯今儿一整天都不对劲,浑浑噩噩的,像是被鬼附了身,他们就不跟他玩了。可哪里知道,这会儿从河里看到了他的尸体,我好心好意过来告诉你,你若真不去就罢了。”
江余氏哪里还坐得住,她猛的起身,也不顾被打翻在地的豆儿,大喊道:“你说的是真的?我家宝儿!”
江余氏一路走一路哭,她此刻已不再怀疑徐婶子所说的是假话。
河边,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漠,冷得像是要肆虐了整个天下,带走所有穿着薄麻布衫的人。树上、山上、地上,入目皆是一片白,白得刺骨。但是,这样的白,在穿着锦缎的人的眼里可不是“刺骨”二字,在他们眼里,纷纷扬扬的大雪是绝无仅有的美景,是他们藏住的诗情,是他们终于可以大发诗性的引子。他们巴不得雪下得更大一些,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冬日兴味。
此时此刻,立在此处的江余氏自然是没心思赏这份美景,她眼里,只有她那冻的没了气息的儿子。
宝儿躺在雪地里,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身上像是结了一层冰,苍白得可怕。他脸上还挂着笑,那样天真,那样快乐。
江余氏猛地奔到宝儿身边,也不顾及什么冷不冷,她一把抱起宝儿,给他拿上落在地上的浸了水的小鞋子,嘴里念念叨叨:“宝儿,娘的宝儿,娘知道你玩累了睡着了,没关系,娘抱你回去,咱们回去再睡。”说着,她看了一眼鞋子,微微皱眉,道,“就是娘要说说你,你怎么这般调皮,把鞋子弄成这样,你爹去了,家里再没有给你做衣裳鞋子的钱,可要省着些穿,不过也没关系,娘给你拿回去烘一烘,干了就可以穿了……”
她一个人抱着宝儿,一路走一路说,像是怀里的孩子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旁边围观的人不少,他们见惯了江余氏那一副粗鲁的恶人相,倒是从未想过,她还有如此这般温柔的时候。一时间,众人都不忍心去提醒她,她的儿子已然离去。
这边的六丫,还在训练。
她头顶的雪花儿飞过一圈又一圈,卷走了一个又一个穿着麻布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