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开到哪儿了?回到家了吗?”我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没人应答。
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面前并没有闪着绿光的仪表盘,旁边也不是驾驶席,我也不是坐在副驾位,而是躺在床上。
我的不祥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该死!我竟然在包子车上睡着了!
全身酸软无力,那也许是因为肌肉太久没有活动过已经萎缩了的结果,我吃力的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慢慢的挪到床边,把脚放下去,跟地板接触。
房间里的灯光尽数亮了起来,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我在上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触过了,见怪不怪。
周围的环境不太陌生,上次醒来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房间,摆设没怎么变,只是这次多了更多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玩意儿。
就在灯光点亮的同时,一个放在白色柱子上的小圆球竟然腾空而起,然后缓慢的飞到了我面前。
“身份未确认,请登陆操作。”那圆球说道。
登陆操作?怎么操作。
就在我纳闷的时候圆球上出现了一个手掌的模样,我想它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把手放在上面,于是试着把手放上去。
手掌下仿佛复印机扫描似的扫过一道绿光。
“身份确认完毕,张依凡先生,早安,是否为你打开窗户以及准备早餐。”
原来这东西是一个电脑管家——我终于明白过来。
“请便,该干吗干吗去。”
那电脑管家又问了一次:“请问是否为你打开窗户以及准备早餐。”
丫的……这蠢东西肯定是微软出的。
“是。”我无奈的说。
随着窗户的慢慢开启,温暖的阳光照进房间,房间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
在瞳孔适应了强光之后,我缓缓的走到窗边,像个初生的婴儿一般吃惊的看着外面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圆锥形建筑物,犹如尖塔一般高耸入云,谓为壮观。
这些建筑物的排列是有一定规律的,不同经纬的建筑物肯定呈一条直线排列,中间那座建筑最高,接下来分列左右的那些建筑都比靠近中间的那座建筑要矮。
远远望去,这些建筑物群组构成了一个巨型的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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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巨大的圆环加在这些建筑的顶上,就像是给个巨型三角形物体加上一个半园形的盖子一般
这些圆环上都贴满了黑色的玻璃……不,那应该是太阳能发电板,没错,如果是这种圆环的话那一天之内无论太阳爬到哪个地方都能够最大限度的采集到阳光的能量。
其他的建筑物当然也保持了原貌,但是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被许许多多透明的管道连接起来,圆形的个人移动工具在管道中上下穿梭,来往于每个建筑物之间。
外形跟汽车类似的飞行器不时在我面前掠过,有的就是全身喷成黄色的的士,有的是车身上装了巨型显示器不停播放着广告的双层巴士,还有排气管喷火,快得跟火箭一样的跑车,这些交通工具无一例外全都抛弃了四个轮子,鸟儿似的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
我这一觉到底睡了多久?该不会有上百年吧……
眼前这种科幻电影般的光景可不是人类一朝一夕可以发展的出来的。
还是说这里是天堂?其实我已经挂了……
“现在为您播保今天的天气预报与最新的时事新闻,由于您没有输入兴趣喜好,故新闻按照默认方式随机播放,今天是公元2075年10月08日……”电脑管家用很机械的声音说道。
2075年?我心里算了一下,前一次醒来是2039年的话,也就是说这次我睡了36年?没错,我的昏迷时间果然是呈倍数增长的。
原来现在的我已经92岁了啊……
阳光打在我的身上,我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一个老头,干巴巴的没有半点生气,脸上长满了老人斑,脑袋光秃秃还反光,明晃晃的怪刺眼的。
我咧开嘴巴,牙齿掉的没剩几颗了,全是红彤彤的牙肉,越看越滑稽。
我把头别开,实在不敢再看一眼倒影中的自己,双腿一个哆嗦,我扶着玻璃就滑了下去。
人生苦短,这句话似乎是前人专门为我而发明的,眨一下眼睛3年过去了,眨一下眼睛又是9年,然后是18年,这次竟然是36年,我想我不会再有下一次眨眼的机会了,因为按照我的睡眠公式来计算的话,如果今天睡着的话,下次醒来就是72年后了,那个时候的我就是164岁,用“人瑞”来称呼我的话大概有些失敬了,叫“人妖”又好像会产生歧义,应该叫“人魔”好?还是“人精”好?
5天的时间,对我来说,只不过过了5天而已,5天的时间就挥霍掉了66年的时光,试问天底下还有哪个人能够比我豪爽?
“现在播报新闻,火星殖民地最高指挥官今早发表讲话,提到他从事火星开发的契机是因为小时候错过了跟火星探索先驱的见面机会,但却因此激发了对外太空的向往,发掘了自己在空间科学上的潜力,并以再次跟火星探索先驱会面为动力刻苦学习,直到取得今天的显赫成就。但此段发言却受到质疑,NASA有关负责人声称在60年前根本没有进行所谓的火星探索计划……”
新闻继续播报着,但我却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管它发生过什么事情,管它会发生什么事情,对于我这个没有过去,也不再有将来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
我扶着玻璃站起来,再一次认真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也许今天是我生命最后一天了,我要把这最后一天过得比任何人都要精彩!
有的时候站在不同的角度去想,人的心情也会因此而盛开或是枯萎。
我不再埋怨命运的不公,不再咒骂岁月那婊子的无情,而是充满感激之情。
我感谢我的家人没有抛弃我,说真的,就算谁谁谁在我昏迷期间往我吃的东西里面下老鼠药我也不会责怪他半句。
我还感谢上天能够实现了我当年的愿望,能够让我在沉睡了了36年之后还给我再次苏醒的机会,让我可以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让我有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老天跟我开的玩笑,在让我中了彩票头奖之后才告诉我那张彩票已经过期了。
我的腿脚已经完全使不上劲儿,连稍微抬高一点都觉得非常吃力,所以我慢慢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一厘米一厘米的向门口走去。
打开房间门后,我朝着客厅大喊:“包子,豆浆,油条——”
听起来像是茶楼里的服务员在叫卖点心似的,这张老脸都被丢光了。
无人应答。
出到客厅,墙上挂着爸爸妈妈的照片,黑白的,我两行老泪横流,摇头又叹气,心中咒骂自己:你他妈连基本的人伦孝道都没能尽到,还是人吗你!
在爸爸的旁边还挂着弟弟的照片,他心脏不好胆固醇也高,去得早也不奇怪,问题是他跟爸妈到底哪个早,要是他胆敢让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我去到那边一定要狠狠教训他!
妈妈的旁边还挂了一张照片,黑白的,照片上那人愣是让我惊讶的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包子。
怎么回事?为什么包子的相片会挂在这里?
开什么玩笑,难道说包子已经死了?
不可能,他顶多才60多吧?怎么可能那么早去世?
哦,我明白了,肯定是这个小王八蛋知道我今天醒过来,想出这个馊主意整我的!附近肯定哪儿藏着摄像机!
我四下张望,看那个闪着红灯的玩意儿到底藏在哪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像是悬在万米高空似的,虚的很。
一番搜寻之下,摄像机没找到,却给我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那东西放在玻璃橱柜里,橱柜灯打在上面烁烁生辉。
那是一个奖杯,是一个纯金的大奖杯,杯座上刻着这么些个字:
2046年度格林彼治大赛冠军
张苞
谨以此奖纪念永远燃烧的赛车手之魂
谨以此奖纪念永远燃烧的赛车手……之魂?
也就是说包子真的死了?
为什么?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失落
——昨日才谈笑风生,今日已是生死两别。
在奖杯的上方放着一个水晶相框,里面裱着一张相片,相片里的人是包子和沈问,是在海边照的,包子紧紧的搂着沈问,沈问偎依在包子身上,甜蜜的微笑着。
包子你这小子还真行啊,人家奥斯卡影后都被你追到手了。
可是你这小王八蛋怎么能那么不负责任呢?把人家的心偷到手之后就一走了之,这样跟以前的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要让爱你的人为了你伤心呢?为什么要比我先走!开车开的快就了不起啊?偷跑那叫犯规好不好?!
家,空荡荡的。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这个所谓的家是那么可怕。
被挂在墙上的亲人们在默默的看着我,好像有好多话想跟我说的样子,但除了自己的呼吸之外我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也许是自己的罪恶感在作祟,我总觉得他们就算要跟我说话也应该是来向我问罪的,他们在质问我,为什么我可以这样自私,为什么我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却还活在人间,为什么这些一直毫无怨言的照顾你的人却死的那么早,为什么!
一种恐怖的孤寂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我的心一块一块挖走。
这个地方再呆下去的话我会疯掉的!
我跌跌撞撞的冲出大门,按了电梯,看着数字从97楼一格格的往下走。
电梯下了一楼后我从公寓的大门走了出去。
街道两旁的人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一些顾自赶路的上班族,边赶路边低头按着入耳式的手提电话说个不停,匆忙的好像每个人都活在世界末日的阴影下似的,恨不得一天能有25个小时给他们过。
讽刺的是,我这个真正活在世界末日的人却完全没有任何目标,只能在被人潮推着,盲目的向前走。
偶尔有人碰撞到我,他也是礼节性的朝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自言自语的赶路。
也有一些注意到我的人,他们会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光看我,也许他们只是觉得好奇,为什么像我这样一个老老垂矣的人会穿着睡衣混在上班族的大军中。
就算从家里出来那又能怎样?
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我感觉不到一点儿温暖,还是那么冷……
突然,一个喊着“对不起,让让”的人从后面跑了上来,我肩膀冷不防被他一撞,整个人都被撞出了大路,站也站不稳,我一个踉跄就跌坐在了地上,就在这时,一部飞天的士朝我迎面飞驰而来。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被撞上半空——能为生命画上一个惊叹号也算是个不俗的结尾,至少可以上一次报纸头条。
并没有刺耳的刹车声,耳畔响起的是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我睁开眼:自己还是坐在摔倒的地方,身体也完好无损,那部飞天的士就停在距我的鼻尖不足5公分的地方。
司机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用白色浴巾包着脑袋的中东人,他走到我面前把我扶起来,问我有没有怎样。
我摇摇头,说你错失了做一个好人的机会,没有收拾我这个浪费社会资源的废物,佛祖会怪罪你的。
他呆若木鸡的看了我半晌,我猜他可能在揣摩我是不是个骗赔偿的老狐狸。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没钱……”我说。
“不用钱,我送你回去。”
我就是不想呆在家里才走出来的……
呆在家里只会让我自卑,只会慢慢的把活下去的勇气给磨光。
对了,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让我活下去的动力的话,那应该还有一个。
就算死,我也不能浪费了上天赐予我的这次机会,该了的心愿,我应该了结了再走。
我至少应该见她最后一面,就算她不在了,那我也想去她的坟前上柱香。
我跟他说我想去的地方。
那是她家。
司机把我扶进车里,开车之前他问我:“你确认你家是那儿没错。”
我说:“没错,虽然我这个老头腿脚不大好使,不过还好没有得老年痴呆,九九乘法表要不要背一遍给你听?”
他忙说不用,然后边发动汽车边嘟囔着说:“奇怪……”
飞天的士果然快,不用5分钟就把我送到了那座位于海边山顶的别墅旁,那司机人特好,临走之前还把他的电话号码写给我,说要是我想回去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我很感激他,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不敢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比如说让他把手机留下之类的——我没有电话,就算知道他号码也不知道怎么打给他。
房子还是那所房子。
就好像大海还是那个大海那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