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危拉着小知了去的,是客栈隔壁的一间衣裳铺子,到了门口,便将她往里一推。
掌柜的见到黑漆漆的小知了,正以为是哪的乞丐过来讨饭,正欲往外赶,却见跟着进来的俊俏公子随手扔了银子到台上,瞬间变了脸色,在司危的吩咐下,扫了一眼小知了的身形,乐呵呵的去拿来几身衣裳。
梁福办事还是稳当,包里衣服没几件,上面却叠了好几张银票,加上些散碎银子,都够自己在外待上一年了。司危心里夸着梁福靠谱,接过老板递来的衣服,将小知了拽着往外拖去。
中途小知了一直在唠叨:“不要这身,太艳了,这身也不要,太素了……欸,大侠你这什么眼光啊。”司危却也不管她,看了件青色的衣衫,觉得顺眼,便做主选定。
客栈开了两间屋子,左右靠着,将那新买的衣裳递给小知了,嘱咐她进去换了衣裳再吃饭。
先下楼来,找个了靠窗的位子坐好,点好酒菜,司危撑着脸看向楼梯口,衣衫破乱,碳灰遮一脸,一点都看不清长相的小知了,也不知换了衣裳会是个什么模样。
酒菜一会便上来了,司危看着满桌佳肴,自嘲一声想什么呢,夹了口菜,倒上酒看着窗外的来往行人独酌起来。
“嘿,大侠!”小知了的声音突然响起,司危被吓一跳,回过头来,却发现小知了仍旧那个模样,衣裳也没有换。
“我让你洗个脸,换身干净衣裳再吃饭,怎么还是这样。”
“别了,别了,还是沐浴完再换衣裳的好,再说,我沐浴完就犯困,饭还没吃呢,早饿的不行了。”小知了摆摆手,坐下迅速拿起筷子,但看了眼前的菜,撇嘴道:“就这菜?”
“怎么?我特地让小二上的最好的来,你看,这要色有色,要香有香的。”司危夹起一片菜朝着嘴里一丢,嚼了两口,满意的哼了声,“味道也是极好,还有这菜名,你知道这菜叫什么?这菜叫作白玉珍珠剑,我问那小二如何叫这名字,他却让我仔细看这菜的模样,虽似瞎掰,倒也好玩。”
看丫头仍是嘟着嘴,司危接着问道:“你平时难道吃的是龙肝凤髓?看你吃包子吃的那么欢,这菜反倒不行了?”
小知了夹着筷每样菜上停了一遭,却一样没有夹,似乎都不合她胃口,转头看到小二,大声将他招呼过来:“小二,我问你,你这可有包子,上几笼来。”
小二看看她那黑脸,嫌弃道:“你这小乞丐是怎么进来的。”
小知了不服气道:“怎么?又不是不给钱,你管我怎么进来的,愣着作什么,去上包子啊。”
小二一甩抹布,作势要将她轰出去,那边司危赶紧站起来拦着,对他道:“行了行了,你这若有包子,上个一笼来,别废话了。”
“一笼不够!”小知了急着反对。
“那就两笼,撑死你。”司危赶紧挥手让那小二走了。
姑娘点点头,表示满意,将那酒壶拿来,自己倒上,一饮而尽,砸砸嘴:“这酒还行,好饮川的露白。”
“奇了,你还懂这个。”司危越看这小姑娘,越觉得疑惑,“对了,我既然都带着你了,你总得告诉我你准备做什么去。”
“和你一样。”小知了眼睛一直撇着后厨的方向,着急的等着包子。
“登陵武会?你不是不会武功吗?”司危吃了一惊。
小知了转过头来,翻着白眼:“五年一次的盛事,我不参加,还不能看了?”
“好好好,你能看,那你要来看便罢了,为什么还会被人追?现在还非要跟着我,虽说你现在这样,但言行里也能看出些来,不像是个野娃子,是不是瞒了些什么?”与小知了处了一路,这丫头虽然大大咧咧,行事也不矜持,但司危还是感觉这姑娘不似表面上一样,这是一种直觉。
“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我哪里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追我,兴许是人贩子,要将我卖到青楼去,你瞧我多可怜啊,一路走来,衣裳破了,蓬头垢面,还要被人欺侮,大侠既然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总要跟着你想法子报答,你非要问的话,莫非是要我说以身相许,你才不疑惑…”
说着说着,小知了声音越来越小,眼睛里又往外涌出些晶莹,司危看她那模样,心里大叫一声‘又来了’,赶忙挥挥手,“好了,好了,我不再多言便是。”
说完站起来,借口要去催包子,小知了看着他的背影,眨眨眼,狡黠一笑。
四月的天气不热不燥,舒适的要命,窗户没有完全关上,留了一个小口,缓缓的向屋里送着微风。
窗外的阳光,都被漫天的乌云遮盖了去,只有几缕,透过被偶尔落下的闪电击穿的缝隙,照射出来,世上借此得到些光亮。
雨还未下,司危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时不时打上一声呼,又被窗外的雷声打断,捂了捂耳朵,翻转一下,如此几次,似醒非醒。
咯吱一声,屋门打开,一阵茉莉香气扑进屋子,伴着轻盈的脚步朝床边过来。
“轰隆!”这不是雷声,这是那脚步的主人突然从嘴里发出的声响,司危深恩一声,半睁起眼睛,翻转一下,捂住耳朵。
突然感觉到不对,嗅着香气,司危连忙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拿出玉腰小刃,横在胸前,背靠床壁。
待他看清来人,啊的一声拉起被子,挡在自己赤裸的上身前,疑惑的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屋子了?”
“你这模样,太逗了。”来人被他这动作先是一惊,接着笑得合不拢嘴。
司危一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又觉得不对,脑中盘旋着,怎么也不能把那种熟悉对上眼前的姑娘。
“大侠,是我啊,过了一晚,就不认识了?”
“小知了?”司危惊掉下巴,“你确定?”
小知了走到一旁的铜镜前照了照自己,又摸摸脸蛋:“我这脸有这么吓人?哦…”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似的,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望着司危,“原来大侠喜欢看黑不溜秋的,那只能以后了,昨晚刚弄干净,我现在可不想再找碳灰来抹脸上。”
司危略一咋舌,放下匕首,拍了拍自己的脸,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这姑娘居然还真是小知了。
差别有这么大?
眼前的这个水灵女子,青丝盘起,柳叶细眉,睫毛微长,伴着表情轻轻颤动,那脸孔没有了黑炭灰的遮盖,竟如此水嫩白皙,本就明亮如星的双眼这会倒像是点缀在阳光照射下的湖面,随着微风吹来,一点一点的闪着光芒。不知用了什么,身形浮动间,屡屡传来沁人心脾的淡淡茉莉香。随手买来的青色衣裳,搭配姑娘的身子,好似湖水傍着芳草地,淡然却生艳。
想想昨日那个黑手黑脸的模样,端的是判若两人。
“赶紧起来了,大侠还赖床。”小知了说着就要上来拉被子,打扮不一样,这做事的性子却一点没有变。
司危赶忙拉紧,言语阻拦道:“这才什么时辰,今日又没旁的事,再睡一会,再说,我这衣裳都没穿,你一个姑娘家的,随便闯进来,成何体统。”
“你晚上睡觉门都不锁,还怪上我了,快些起来,我听说今日指挥使府上来迎亲,场面一定很热闹,咱们去看看。”小知了又要伸手过来。
“我一大男人,锁门干嘛,而且,别人成亲,你凑什么热闹,要去你去,我还想睡会。”
司危挡了几下欲要伸来的白嫩小手,将被子一拉,把自己完全裹起来,朝床上一趟,作势要继续睡去。
“你要是不起来的话…”小知了看他这般样子,悄悄往一边走去,不一会就又回来,脸上露出诡笑。
一滴,两滴,三滴,司危啊啊睁开眼睛,看到小知了那手正在自己脸上,不断的滴着水来。
“我服了。”司危讨饶,“总得让我先穿了衣裳吧,你先出去,等我一会。”
好不容易打发走这丫头,司危却也完全醒了,下床打开窗子,风突然大了起来,吹的他那光着的上身一个激灵。
洗漱完毕,打开包裹,将干净的衣裳拿出来正要穿,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好奇一看,原来是本书,心里狐疑,这梁福放的什么东西在里面。捡起来一看,那书薄薄一本,封面墨绿,没有名字,却有一个很奇怪的标记,像是一只奔跑的异兽。
不过看到这个异兽标记,司危突然有些印象,这书自己应该是见过的,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好像是在当年京城的司府,一个很靠里的房间,在一个架子上,摆了一些的东西,听说都是当年沙场上的战利品,都不是什么稀罕物,祖父留下应该是当成纪念。
这本书,便放在那个架子的最下面,幼童时的自己,偷溜着进屋,把玩那些满是痕迹的东西,对这本书却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毫无兴趣。
后来这些东西,都随着祖父葬到地下去了,怎么这书却留着,即便留着,也应该在父亲那里,梁福又是如何搞来的,为何放在给自己的包裹里。
难道是什么神功秘籍?
司危眼神一亮,想到梁伯曾经说过的武林故事里,那些能够惊天动地的东西。
‘砰砰砰’,司危刚准备看上一眼,门被叩的极响,“大侠,怎么这么久,那迎亲队伍要来了!你再不开门,我进来了啊。”
声音落下,那门似乎就要被推开,司危慌忙披好衣裳,将那书塞进胸前。
因为武会的存在,登陵城里往来有许多武林人士,城中百姓,几十年来,逐渐被影响,满城的尚武风气,不说那些个建筑店铺的样式,哪怕是当地人取名,都离不开武学的影响,从司危点的那菜名里,可见一斑。
这种氛围下,作为系着武林与朝廷之间纽带的登陵指挥使,在登陵人的心里,成了他们的骄傲,指挥使家小姐成亲,百姓心里都当自己是娘家人。
于是今日,即使天上一片乌云,随时都可能有雨落下,仍然挡不住热情,全城的百姓似乎都来了,他们要看看那印州来的姑爷,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英姿飒爽,器宇不凡。
指挥使府门外,人流围起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豁开一个口子,进来几辆马车,几台轿子,除了那些本地的官员,因为即将举办的武会而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朝中大臣,也都要来庆贺。
好几个人圈外的司危,站在一处高石上,远远便看到指挥使府门口一个穿着红色喜袍的中年男子对身着便服刚下马车的尤尚书行礼。
那人身形壮硕,散发着英武之气,虽然离得不近,司危仍能隐约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那锐利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