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危被父亲关在屋里已经半个月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几日后将要在登陵举办的武会。
数十年前,楚国境内,群雄割据,三十六年间动荡不堪,最终,宣国公穆匡运筹帷幄,平定四方,结束战乱,改朝换代,建立宣朝。
大乱之时,云泽出现了一个门派,盟召武林,唤作於菟宫,传闻当年穆匡偏处东南,实力一般,最终能够成就大业,正是由于这於菟宫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凳上宝座后的穆匡,封官授爵,这於菟宫自然是不会落下。可这於菟宫的宫主米瞳屡屡婉拒,领着於菟宫八殿二十四楼众人辞别高堂,回到云泽,从此再不问世事。
这於菟宫既能助他,或许也能助别人,武林中人在几十年动荡下,都只响应於菟宫,穆匡心里明白,这是他的一块心病。
米瞳走后,穆匡屡屡梦中惊醒,于是,没过几日,穆匡便微服云泽,与那米瞳促膝长谈三日三夜,回京之后,一道圣旨,米瞳受封为侯,而穆匡回京之时,带走了米瞳的小儿子米浩,也同时带走了一卷书。
同年,在云泽一湖之隔的登陵城设指挥使,陈兵五万。
十年后,米瞳早已西去,此时的宫主是其长子米清,而京城皇宫里躺在病榻上的穆匡在临终前召见太子,下了他这一生中的最后一道圣旨,参照科举,每年在各府县由地方大员召集武林中人,以武为试,封等级位,选出四到九等高手。接着每五年在登陵城,由登陵指挥使主持一次武会,从各地选出的四五等高手中,再选出八人来,排名第一封一等卫,其余人等皆依名次选出三名二等卫,四名三等卫,都封官位。
几十年来,如期举办的登陵武会,为朝廷招揽了数十位武林豪杰,高官厚禄下,於菟宫逐渐式微。
司危的祖父司畅也曾是登陵指挥使,显赫一时,但后来父亲司鼎,却在盛年辞了官,全府迁回老家,从此,在临通府做个赋闲在家的富贵老爷。
司危从小听府里管家梁伯叙说各种故事,武林中人如何行侠仗义,北边的幕国人是如何的刁滑,云泽的山水是如何的秀丽等等等等。
当然,也不乏当年府里是如何荣光,祖父司畅在战场是何等的英勇。
司家并没有习武的传统,至少在司危的印象里,从未见过父亲有练武的行为,但或许是祖父当年的安排,从小司危和司兔两姐弟,便由他们称作钟离姑姑的一位女子教授武功。
这钟离姑姑每年秋天来一次临通府,每次待上小三个月,直到过年,姐弟俩每年三个月学武,九个月学文。
奇怪的是,父亲对这位钟离姑姑,似乎并不待见,每年姑姑来时,父亲就会出门云游,直到过年才回来,平时更是提也不提,只是偶尔酒后,会叨咕两句,以他的说法,这位钟离姑姑虽然武功极高,但与世俗根本格格不入,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姐弟俩每次听到,从来只觉得仅仅是两人道不同,所以不相为谋,在他们眼里,钟离姑姑确实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但他们觉得那是人到某种境界后的一种出世表现。
直到三年前,钟离姑姑嘱咐了两姐弟一些话,便再也没有来过,而父亲也就再没有每年出远门,云游三个月的习惯了。
司危一直觉得是父亲对习武的偏见,不过好在这些年来并没有刻意的阻止,也就安然无事。
然而去年,年以十八的司危偷偷去参加了府里的武试,得了个四等高手,心气正高的他向父亲提出来年要参加登陵武会的打算,谁料父亲大发雷霆,说什么都不允许,父子俩大吵一架,辛得司兔在其中斡旋,关系才得以和缓。
可是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离登陵武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司危每日除了练武,就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让父亲点头,同意自己去登陵参加武会。
可几天之后,司鼎趁着晚上,悄悄给儿子的门上了重锁,将他关在里屋里,只开一个方块小口,用作端饭递水,还只能从门外打开,势要等武会结束再放其出来。
司危被关多日,每日在屋里又撞又砸,可府里众人都被父亲命令不许搭理,又闷又气,只有司兔每日来送饭时能陪自己说上两句话。
几日前,司兔出了远门,换了个丫鬟来送饭,司危与那丫鬟无话可说,更加的烦闷。
眼看离武会越来越近,司危心里也越来越急。这日吃饱了饭,司危例行在屋里锤门打砸一番,但这次父亲已经悄然走到了门外。
“闹够了没有?像个什么样子!”门外传来司鼎威严的声音。
司危听是父亲的声音,赶紧跑到门口去,侧身贴着门喊道:“爹,快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做什么!”
“我要去参加武会!”
“参加武会做什么?”
“扬名立万,重拾司家的荣耀!你不让我去,就是背弃爷爷的遗志。”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爷爷的遗志是什么?还敢大言不惭,学了几天武功就在这觉得天下无敌了?那武会是你去得的?给我老实待在屋里!”司鼎加大声量。
“你这是偏见,你自己不喜练武,就让我也去不成,我现在可是四等高手!为何去不成。”司危毫不示弱,也加大了声量。
“少爷,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快给老爷认错,老爷,你别生气,少爷也只是年少气盛。”说话的是管家梁伯,门外的情形司危看不到,梁伯一边挡在门口,一边紧紧握住司鼎举起的手,不停的摇头。
司危知道梁伯疼他,听见声音,赶紧向他求救:“梁伯,你好好跟我爹说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就不让我去。”
而门外的司鼎长长吐息了一口气,片刻后才继续问道:“我问你,意字诀的第三句,是不是还记得,你且背来听听。”
“什么?”司危有些没反应过来,门外的梁伯却赶紧说道:“少爷,快背给老爷听,快呀。”
“武为器,人为意,教为之,哪端理,无知鬼魅手中器,未知仙楼欲消意。”司危不加多想,脱口而出。
“很好。”司鼎听儿子背了出来,嘴角微微上翘,抖了抖胡须,也不再说话,拂袖走了。
“欸,爹,你别走啊,你放我出去啊。”屋里的司危看着门外的影子越来越淡,又急的锤了锤门,见无人回应,瘫坐在地上,脑袋里乱糟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司危耳朵一动。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有人低声喊道:“少爷,少爷。”
“梁福?”司危嘀咕了一声,转而向门外喊道,“梁福?是你吗梁福。”
“嘘,少爷,小点声,我是趁老爷和爷爷出门才偷偷过来的,你在里面怎么样,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司危突然心里响了个叮咚,计上心来,低声对门外道:“梁福,你且附耳过来,我有事要交代你。”
夜晚,司危朝床上一躺,正兀自着急着,门外突然窸窸窣窣的传来声响,司危眼睛一亮,腾的坐了起来。
响了好一阵,门咔嚓一声开了。
过了一会,司府后院里,一团黑影躲着明亮的灯台,避开来往的家丁,先到院子角落的兔子窝前看了看,接着上蹿下跳到了后院门口,后院门口早已守着另一个黑影,不再作片刻停留,出门之后,两团黑影一前一后一路小跑,在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了一颗树下。
“兄弟,虽说我该谢你,不过你找的那家伙动静也太大了些,万一被发现,咱俩都得关禁闭,饭都没得吃那种。”司危观察着四周,小声说道。
那从司府偷溜出来的两团黑影,其中一个正是司危,而另一个则是司府梁管家的独孙梁福。
梁福没有武功底子,这一路跑的气喘不已,嘴巴张的老大,一手扶着树,一手拎着一个包裹摇摇头:“少爷…你…吩咐…我照办…就是了…我的娘哎…喘死我了。”
司危哈哈一笑,过来抚着梁福的背帮他顺顺气,顺便接过他手中的包裹,又问道:“我那四等高手的书册你拿来了?衣服盘缠都准备的妥了?”
“放心吧少爷,都准备的好好的,对了,还有这柄玉腰小刃,你嘱咐我一定拿来的。”说话终于能顺过气,梁福咽了咽口水,从袖口中掏出一柄匕首递给司危,这是钟离姑姑最后一次来时赠予他们姐弟的。
这匕首,柄身墨绿,雕着蝴蝶乱舞,匕身窈窕,犹如美人的腰身一般。玉腰小刃一共两柄,本为一套,如今一人一柄。
司危接过小刃,轻抚了两下。
“不过少爷,你这一去,千万要当心,我听说那武会全都是各地的好手,比试起来,还是真刀真枪的拼,免不了流血受伤,咱要是见势不对,就弃了,早些回来。”
“我呸,你小子可别说这种话,少爷我是那样的人?你看着,等我回来,那可就是临通府第一个一等卫了。”
梁福点点头:“我愚笨,也帮不了少爷你太多,不过,我相信少爷,你一定可以的。”
说着话梁福走到一处光亮下,往一边招了招手,黑暗中缓缓的走出一辆马车。
“时间紧,只能找到这个,是个运货的车,郝大叔家在登陵城外,我都交代好了,到地方他会帮你找匹快马。”
司危拍了拍梁福的肩膀:“辛苦了。”接着想了一会道,“要不你同我一起去吧,不然你待会回了府里,怎么和我爹和你爷爷交代?”
“我不碍事,到时候不过领顿罚,爷爷年纪大了,还要我来照顾,少爷,你快走吧,这待得久了,府里万一发现再追来,可就坏了。”
“对对对,那你自己保重。”司危一拍脑袋,轻松一跳便上了马车,转进了车篷里,那郝大叔正要走,司危从车窗露出脸来,狡黠一笑:“你待会回去,趁着没人,去我屋里将门上多划些痕迹来,说不定能瞒过去。”
“司兔不在的时候,你记得帮我喂兔子!”
司危最后嘱咐了一声,梁福挥挥手手,送别了夜色中逐渐远去的马车。
片刻后,原本住着司危的屋口,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用小刀慢慢的割划着门锁,而不远处的屋顶上,两个人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切,推杯换盏。
“梁伯,那东西…”。
“放心吧,老爷,晚饭前,我便依你的安排,放进福儿给少爷准备的包裹里了。”
“年轻人要做年轻人的事情,我们没有理由阻止,你说是吧?”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福分,老爷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了。”
“喝酒喝酒,不去管了。”
“老头子我可喝不下了,欸,老爷,你别把酒都倒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