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行街西首,赛氏包子铺门口,冒着热乎烟气的蒸笼香飘十里,还有两个熬着粥汤的大桶在另一侧,店里收拾得十分干净,蒸屉、粥桶都洗的干干净净,门外零散的摆着几张食桌与条凳,路过之人倘若腹中饥饿,皆忍不住要买两个来吃,即便不饿,也愿意买上几个带回家去。是以门口一直排着长队,有那耐不住寂寞的便开始搭讪聊天。
老板娘头上包块花布,年纪不大,约么二十来岁,说话干脆爽朗,窄袖长裙,围着青色围裙,打扮得颇为利落,一看便十分能干。她一边熟练地为顾客们装包子,一边同熟客说着话。一青衣书生坐在桌边,举着手里的包子,赞道:“赛老板,近日新出这包子是何馅料啊?味道极美!”
“坦哥儿喜欢便好,这乃是菠薐菜配鸡蛋和成的馅儿,我无意中做了一次,觉得十分鲜美可口,便特意推出新品,让各位新老朋友们都能尝尝鲜!”
“正是,老板娘这包子味儿绝了,不管是肉包还是素包,配上一碗米粥,真是快活赛神仙!”说话的乃是日日前来捧场的陈员外,家财万贯,但也不讲究什么身份地位,拒绝小厮们跑腿代买的提议,还就愿意坐在包子铺门口,露天之地现场品尝,再与老板娘、各食客聊一聊,称之为“体会生活的烟火气”。
“敢情素包也很好吃吗?老板娘,给我来两个尝尝!”另一张桌子上一个虬髯大汉听得心痒痒,本来已经狼吞虎咽了五个大肉包,爱吃肉不吃素,此时见好些人推崇这什么劳什子的菠薐菜鸡蛋包,也凑热闹买两个尝一尝!
“好勒!稍等,马上便来!”
气氛颇为热闹,忽然中间桌边一人长叹一口气;“唉!老板娘,你这包子如此美味,倘若以后吃不着了可如何是好啊!”
老板娘还没接话,那虬髯大汉正等着包子上桌,见那说话之人乃是一名中年文士,便问道:“兄台何出此言?”
那文士正等着有人搭话呢,见这大汉捧了个场,便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官府大肆丈量、踏勘京城之事啊!”
老板娘问道:“自是知道,当日那当官的还问我家包子铺是租的房子还是自己的宅子呢!”
“这不就是了,京城要改建,要扩建,听说咱们这些民居呀,马上就要被拆了……”
此时不光是坐在那吃包子的大汉,排队买包子的人群中也纷纷侧目,多数竖起了耳朵听着,还有少数几个怀疑地质问那文士:“不能罢!官府不是说只是扩建城池,与我等百姓关系并不甚大吗?”
“这你们便不知道了罢!”那文士一副神通广大背景很深背后有人的神秘模样,“我有可靠消息,许多地方的道路都要扩宽,如今路如此窄仄,要拓宽,地从何来?不就是要拆除民居商铺之类的吗?”
众人听了觉得,对呀!是这个道理,那宽阔道路不能自天上掉下来罢,自然只能是拆了这些民宅呀!一时议论纷纷,有的十分担忧自家也在拆迁之列,舍不得祖宅可该如何是好?有的琢磨着倘若自己要被拆建,不知官府是否会给些安家银两,能给多少?有的巴不得快拆了自家的破屋,能给分点银钱或是换个大些的地方建个新宅子……
那老板娘也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位客官,不知这牛行街会不会大肆拓宽啊?”
那文士道:“这便看你们这条街众人的心意了!”然后闭上嘴,眯着眼,故意不做声了。老板娘问道:“还请先生明言,指点一二。”
“我观你这包子铺生意兴隆,倘若被拆迁,且不说重新建成要多少时日,耽误多少生意,再换地方开张怕不是会失了许多常客,再不复往日兴旺也犹未可知啊!”
“您说的是!”老板娘深以为然。
“是以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找找关系,打通打通关节,使得朝廷在拆建之时略改一改计划,高抬贵手放过这块地方,便无大碍了!”那文士见成功将众人忽悠得忧心忡忡之后,抛出这句话。
“我等都是平民百姓,哪来什么门路啊!”
“嗐!何须担忧,今日你遇到我既是你之运气,亦是我之运气,此事我正好有一十分亲近之友,在朝廷中正负责此事,我可替你们传话一二。倘若能保住你这包子铺,以后我这口腹之欲也不愁无处可解了啊,哈哈哈。”听到这,众人算是明白了,此人有门路,能让你家拆或者不拆。
大部分人都觉得不甚可信,但也有那病急乱投医的,似乎想要与这文士详聊下去,那老板娘也颇为动心的样子。
这时那书生起身道:“胡言乱语,朝廷扩建京城,诏书中早已写明,一切以百姓利益为先,所为乃是为后世数十年而谋。何来你所说,随意拆建随意改变?再者,如今主持京城扩建事宜者,乃是当今大皇子殿下与开封府王大人,你何德何能为众乡亲打通关节?”
那文士没想到竟有人当面锣对面鼓的质疑自己,一时竟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亦很快,大声道:“既是为后世数十年而谋,如今损害些百姓利益便都是以此为借口了!要拆建必然有损害,吾所说那亲近之友,正是二位主持之下具体办事之人,有何不对?”
那书生冷笑道:“笑话,我偏巧知道,京城扩建一应规划事宜皆是皇子殿下亲自完成,从未假手他人,你这所谓的亲近之友,怕不是你自己罢?骗些金银财物,便隐遁之!”
“你一个布衣书生,又岂会了解这些机密事宜!信我者自然信我,不信我者也无妨,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务,与我何干?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大不了不趟这趟浑水!”那文士义愤填膺的说出这番话后,本来因书生之言对他产生怀疑的众人又有所动摇。
正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插了句话进来:“吾竟不知底下办事之人还有这等好买卖?”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是何人说话,咦,不见说话之人,只见到几名着甲侍卫,恭敬侍立在后,眼神再往下,才发现说话的乃是一蓝衣童子,虽然年纪幼小,却颇有威严,还有几分面熟,这时,那书生、陈员外、还有一旁围观的几名百姓已经跪下行礼道:“参见皇子殿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当众解说殿前军演练的皇子殿下吗?纷纷下跪行礼,不错,此人正是宗训,出宫来找王朴商议如何平衡建城与伐蜀之计,顺便来探望李成,经过那包子铺,也觉得香味诱人,寻思买几个带回去献给爹娘品尝一二,也带给昭寿舅舅尝尝鲜,没想到赶上这一出热闹。
从那文士一声叹气吸引众人注意开始,诸人反应、书生仗义执言等都一一落在宗训眼里,心里想着,古往今来,骗子不绝,各种招数应有尽有,却大都万变不离其宗,比如先施以威吓,动摇其心神,后吹嘘自身之力,神通广大,再诱其上钩,予取予求……只是眼前这骗子运气不怎么好,直接落在正主手里。
那文士眼见事有不对,想要脚底抹油,但哪里还跑得掉,早被宗训身后的侍卫像拎小鸡般捉住,宗训懒与其废话,直接命一名侍卫将其送到开封府去。自己再对众人说道:“吾知诸位对京城如何拆建之事都十分关心,未免关心则乱,被小人乘虚而入!正如方才这位兄台所言,朝廷最首要考虑的便是诸多百姓之切身利益,必不会倒行逆施,不论是拆建、亦或是不拆,都会事先征得大家的同意,才会进行。父皇心里都装着你们哪!请尽管放心!”
“谢殿下!”宗训也没有继续留在此处被围观的想法,对那书生招招手,说道:“这位兄台,方才听你仗义执言,见识过人,不知可否移步相谈啊?”
“自无不可,谢殿下相邀!”
二人离开牛行街,朝汴河走去,沿着河边走边聊,宗训听了书生的自我介绍,心里颇为惊喜,此人他竟有印象,乃是前世的科举状元——刘坦。
刘坦此时方二十岁,汴京本地人,父亲乃是工部小吏,正是当日勘查九组中的一人,他曾听父亲回家提起过此事,还对宗训大为推崇。是以对此事颇为了解,而他为人耿直,眼里揉不进沙子,听得那文士胡言乱语便直接斥之,宗训提及此事,颇为赞叹。刘坦说道:“谢殿下夸奖,只是此乃在下应该做的,并不值得殿下如此夸赞啊!”
二人又聊了一会,刘坦不愧是未来状元,引经据典,所学甚广,最难得的是,有一腔热血,有一股硬气。与朝廷那许多唯唯诺诺随波逐流之人颇有不同,宗训最欣赏的便是有硬骨头的读书人,只是不知刘坦是因为年轻才会如此呢,还是本性便如此。
不管怎样,刘坦,算是提前入了他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