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过春节，大海回家看望父母。大海的父亲引大海去他的爷爷、奶奶坟上烧纸。
爷爷、奶奶的坟是在一座石山洞中，坟前是一块来来的土地。麦苗绿油油的，已长满了地，坟前近处，是长着很高的杂草，已全变成枯色了。爷爷的坟前，还有一棵松树，松树的枝杆葱绿色，已有二丈多高了。大海和他的父亲在一座山上一大块坡地里，下樱桃种子，这是从外地购买的樱桃的种子，先挖地，再把种子埋下去，干这活，是大海的三弟请他父亲帮忙干的。到大约有九点多样子，太阳已老高了，把这座山照得很明亮。从山背后更高的山顶上，慢慢地走下来一个人，这个人叫狗娃，本队的熟人，他是到山外他外祖父家背木柴去了。路过父亲的地边时，他把背的木柴背笼靠在一个能靠住的地方，这人喊大海的父亲：“过来歇一会儿？”大海的父亲过来了，大海也走了过来，都坐在路边一小块地里歇着。这时，狗娃从背笼里拿出一小袋玉米花，给大海的父亲抓了几把“善哥，吃玉米花。”大海的父亲接住，并且咬得咯吱咯吱响，大海的父亲是一副沉静的样子，不主动说话。这个人还给大海了一把玉米花，大海也接住了。狗娃说：“你大是个没有话的人，从不起任何事，也没有和任何人吵过一句嘴，是一个大好人。”
其实老实人在社会上吃不开，可大海的父亲和大海确实属于这一类人，他们父子俩对任何人都没有一点坏心眼，尽量多做一些善事。
这个叫狗娃的人，几年前就已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走在大海父亲的前面。大海每次回到老家，就会想起狗娃给他和父亲的玉米花，记得他那种待人的纯朴和真诚。
大海的舅舅一次去湖南长沙贩天麻，那时认为这是很犯国家法的事。带的天麻被税务局没收了。大海的舅那时是个青年人，经受不住打击，回家以后害了一场大病。
大海的舅舅家住的地方离大海住的地方相隔十五里。
一天早晨，大海的父亲和大海到大海的舅舅家里，用一辆架子车，让大海舅舅躺在架子车上拉回家里。
快到大海家了，大海看见他的父亲弯腰拉这驾车，手握这两个车把，大海看见他的舅舅躺在以个铺被上，身上盖了一个被子，人没有一点精神，很痛苦的样子。大海在架车扶住，往前帮忙给父亲掀。
大海得舅舅，在大家住了一段时间，直到病好后，才又去闯荡他得世界去了。
大海小时经常看见父亲左手大拇指怎么时光秃秃，是个小方形，没有指甲，大海很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天晚上，大海去看爷爷家睡，在爷婆得土坑上，听爷爷给自己讲起了有关父亲小时候得故事。
大海的父亲帮爷爷割草，给牛吃。大海的父亲捏住草，一节节往前涌，大海的爷爷用双手往下按侧刀。
大海的爷爷说：“我的刀下去，你的父亲的大拇指一节飞起来几丈高，当下，手上的血直流，在地上流了一大堆……”
大海听了爷爷讲的不敢想象他的父亲事怎么忍受过来的。
大海长大了，忽然明白，人到这世界上，那么人的忍受疼痛一切厄运的能力是生来就有的。
人们都以为春天美好，可春天是在冬天孕育出来的。
大海能懂一些，他的父亲——一个农民的孩子，在他的身上，从小就有一种对劳动的热爱，和一种坚强的性格。
大海记得有一年大约是秋季。记得是生产队分了玉米捧子。大海的父亲上山割草，穿的是草鞋，左后掌扎了一根小木钎子。没有把它取出来，左掌整个发肿了，明光光的，长成一个疮，感柒得很厉害。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因无钱去医院治疗，在家呆了四十多天。没有去生产队干活，但大海的父亲一双手不闲，晚上拨玉米面米籽很久。
这四十多天，大海的父亲忍受左脚的疼痛，大海常常看见父亲自己去挤左脚掌上的疮。这件事使大海忘记不了，自己父亲的可怜和父亲当时是多么穷困啊！父亲无钱去治，宁是让那疮自化，长熟透了以后，他成浓，自己用手去挤。
大海的父亲去商南买线，回来让大海的母亲织布。有一次买的线，上厕所放在厕所口，被小偷全部偷去。这件事，大海的母亲和父亲吵了好几次架。因为对家的损失太大了。
和大海父亲从前教书的一位老师，是和大海父亲一块儿回家当农民的，回来以后，生活十分困难，开始还能过得下去，后来他就当乞丐了。没想到有一天讨饭，讨到大海家门口。大海的父亲一看是熟人，立即叫到家里吃家常便饭，叫那人吃个饱。
那人对大海父亲说；“我咋这么没有办法啊！”
大海父亲慢溜溜地说：“人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子分几节过哩，你也别太悲观了。”
那人在大海父亲家吃完了饭，说：“老张，谢谢你。”说着，向村子再讨去，肩上扛了个布袋子。
大海家里日子过得好起来以后，大海的母亲对大海说过：“你父亲去商南也讨过饭，啥也讨不到，讨了十多天到又回来了。”
大海的母亲说这话时，哈哈地笑了。
大海爷爷、奶奶坟近处的南边，有一条沿山而绕的小水渠，是从几十里外引来的。这渠是从好多处的悬崖半壁处通过，是人们用钢钎子、八棒锤打出来的，也曾在干旱时，哗哗的水从这渠里流过，浇灌过队里的玉米。水渠的以南是大块大块的土地，现在变成了一小块一小块人们的责任田，往南伸是一条公路，公路向西向东无限伸张。公路连接着大海家的房子，还有一个大村庄。往前再伸展，便可以看见丹江河水绕着这个村庄向东流去，日夜不止，多么有生机，向南望去，可以看见南边的群山一山连一山，大海小时曾想：我沿这南面山向后翻过去，能到一个大城市吗？
大海的爷爷奶奶的坟墓选择凿开这个山洞，当作最后的归宿，可以想象到这两位老人是和山的魂联系在一起的。东山上的太阳从早升起，到落下，都能照到。
大海的父亲和大海跪在爷爷奶奶坟前，是杂草丛中。
大海的父亲把一大叠纸钱放在爷爷奶奶的坟前。这纸上有大海父亲用一百元打的印迹。大海的父亲用打火机点着这叠纸，纸就燃烧起来，冒着火星飞一般的旋起，直直飞入天空。近处的杂草也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响。
当大海父子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磕头烧纸时，大海想起了爷爷是如何心疼自己的，努力寻找爷曾经给自己的爱的滋润，从爷爷身上寻找一种教育自己的东西。
大海听二叔父讲过，爷爷从九岁起，就跟着祖爷爷在干农活了，在他身上是中国农民对庄稼活的那种赤诚，那种热爱，那种牛一样的吃大苦的精神，那种一年又一年永远不变的企盼，盼望地里长出好庄稼。只要地里收成好，大海的爷爷手里抓起一把玉米粒，或一把小麦，试试重量，有沉甸甸的感受，大海爷爷的脸上会闪出一串串水珠似的笑声不断。
当大海父子在爷爷的坟前跪下烧纸时跪在这地上，立即有一种敬重感受，是有敬天敬地敬爷爷之感。
大海的父子给大海的爷爷烧完纸后，去西头的山洞前给他的奶奶烧纸。父子跪着，是大海的父亲用打火机打着点燃了一大叠纸。
大海跪着，关于对奶奶的记忆在此时一下复活感觉里奶奶还在活着。在爷爷奶奶的院子里，大海小时有一回，是奶奶用剃头刀给自己理发。奶奶笑着说：“在海的后脑勺那块这么深，真难理。”奶奶还是很耐心的理了。
冬天的晚上到深夜，大海的奶奶手摇纺车纺线。大海利用奶奶的煤油灯看《钢铁时怎样练成的》小说。
大海的奶奶从不生气，总时温和慈祥的样儿，大海小时，常被奶奶领着，看大队剧团演的秦腔戏。
大海稍大一点儿，曾对自己以后哀叹过，奶奶劝大海说：“我娃是儿娃子，不咋，长大会有出息的。”
大海从奶奶的话里边找到了人生的奋斗力量。大海的奶奶从不生气，无忧无虑，是一位乐天派，这种快乐的性格，对大海的影响很大。
大海小时候挨母亲打，就往奶奶的屋里跑去，奶奶时他的保护伞，给大海安心、快乐。大海跟奶奶在一块儿，就像时见到了光明，新天地的感受。
大海望这奶奶的坟，沉思着。
给奶奶烧完纸钱以后，大海和父亲坐在东边的麦地里。大海的父亲穿的时浅蓝色的上衣，黑裤，布鞋。不时从前穿的棉粗布，腰弯得厉害。
这一回，大海的父亲对大海说些什么，大海能回忆些。
大海看见父亲腰那么弯，心里很难受，看见城市里八十岁的人身体都很健康，青春。
大海问父亲说：“大，你腰怎么一下就弯得这么厉害。”
大海的父亲说：“我一生受到了很大的苦，你是不知道的。”
大海的父亲已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一面抽这烟，在静静地想什么，回忆什么往事。
大海的父亲没有给大海具体讲受苦的事。
大海的父亲说：“古人说的话，现在都兑现了。现在的电话，电视，现在人吃的好，比过去的地主吃的好，现在社会想向前发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