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国至正十六年秋,九月十二日,时年四十二岁的至正皇帝高贤下令为最宠爱的妃子徐贵妃庆生而传令天下,将于今年冬初征收宴税,三代重臣杨忠谦与朝中共三十八位大臣上表劝谏。
帝问策于国师,国师言:“君命于天,百姓之父尔,安有不赡其父者。”
帝然,群臣闻之,怒斥国贼。帝怒,杨忠谦于殿前怒斥‘昏君’,帝愤然,皆狱!事闻天下,万民尽哀!
时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秋收之粮,十不存一,然上有苛税猛于虎,下有恶吏剥削苦,百姓食不果腹,力难举锄,多有卖儿鬻女,家破人亡者,苍生皆黯!
乱世出豪杰,聚众举义旗;王侯宁有种,代天伐无道;万民敬受命,踏破河山碎;遍地皆烽火,苍生多劫难!
煌煌玉玺印,一骑红尘动;号令传八方,诸天齐震荡!
九月十八日上午,叶县府衙走出两个衙役,头前一人跨刀开路,落后之人则是捧着一张黑白相间的纸张,两人一路来到城门处,将纸张贴在城墙上,顿时周围等待或路过的人群立刻围了上去,人群中一个头发微白颇有气质的老人在一位小童的搀扶下抬头看着刚贴的告示,很快眉头便皱了起来。
“范公,您老知识渊博,可否为我等解读一下这告示所言何意?”很快,人群中就有人叫道。
“小事尔,告示上所说的是陛下为庆祝徐贵妃生辰,下旨于十月初征收宴税……”老者舒缓眉头,轻声解说起来,但是话语尚未说完,便被情绪激动的人群打断了。
“什么?又要征税?”
“庆生?还是为一个娘们征税?”
“让老子们出钱给他皇帝老儿去哄女人,操他奶奶的!”
“就是,什么狗屁宴税?老子不交!”
“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吃不饱,皇帝老儿还要征税去哄女人,简直是个昏君!”
“他妈的,今年都收了四次税了,老子没钱了。”
……
众人议论纷纷,神情激动,或愤怒、或担忧、还有绝望的,人生百态,世道艰难,每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共同的一点是他们都对这份告示的内容怒火填膺。
“……”
众人虽然叫嚣不断,但却都没有离去,半晌后声音终于渐渐停息。老者也不动怒,仿佛没看到刚才的场景一般,叹气道:“此次宴税需缴纳银钱每户一两银子,大家都去准备吧,唉!”
老者说完便转头走了,只是佝偻的身形更加低矮了几分。这次的人群却是没有再暴动,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人人皆是呆呆的看着墙上那随风飘起一角的告示,直感觉那就是自己未来的人生,说不准,摸不着,明明可以清晰的看到,却是怎么也无法让它稳定下来!
“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唉,一两银子啊!”
“我的儿啊,一两银子啊!”
“三伢,走,回家。”
“爹,不是还要割鞋布吗?”
“不割了,爹给你做双草鞋。”
……
“二狗,你去把刚才买的米面退了,我们趁天色尚早,去山上挖点野菜回来。”
“爹,可是我们都已经三个月没吃过米面了呀。”
“二狗,听爹的,到时候交不出银子来,高娃子家的下场你也见到了,咱们好歹能活下去。”
……
“爹,咱家里已经没钱了,小妞都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钱咋办?”
“老大,你是家里最大的,等会儿回家里去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吧,李家不能没了后,记住,一定要活下去!”
“爹……”
……
“大哥,怎么办?这他娘的又要征税,咱们几个加起来还没有一两银子呢?”
“他妈的,这皇帝老儿不给咱兄弟活路,咱也不尿他了,走,兄弟我一个远房表哥在应山上做山贼呢,那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天天喝酒吃肉的,我带你们去投奔他,愿意去的就跟着老子来。”
“咕……大哥,真的有肉吃啊?老朱我去了!”
“俺老李也去了。”
“大哥,我也去,兄弟们,还犹豫什么,快走啊!”
“干了。”
……
“弟兄们,咱们一天到晚打三挑柴火才能抵得五十文钱,这一年下来才攒了四两银子不到的钱,还全被那些贪官给充了税银,现在居然为了讨好一个娘们还要老子们交钱,咱拿什么交给他?”
“就是,老子为了缴税已经几个月没有沾半点荤腥了,一个娘们庆生能用的了那么多银子吗?我看八成是被皇帝老儿给贪污了。”
“咱们兄弟连饭都吃不饱,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听说南面那一带起了义军,不交税,人人都能吃饱饭,我寻思着咱兄弟可以去投靠他们,混口饭吃,兄弟们怎么看?”
“对,我也听说了,那义军自起势以来势如破竹,节节胜利,现在都已经打到宛南一带了,离咱们这也不算远,我认为可以去试一试,大不了再回来嘛。”
“好,听大哥的!”
“对,就听大哥的,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
“智儿,咱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实在没有多少粮食了,你已经成年了,应当自食其力了。”
“爹,娘,孩儿晓得!”
“爹听说现在前方战事正烈,朝廷正在大肆招兵买马,你也去吧。”
“爹、娘,你们放心,孩儿一定会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多挣点赏钱寄回来的,舒儿她年纪还小,不能照顾您二老,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孩儿这就去了。
“智儿,你是我们老张家三代单传,一定不能出事啊!”
……
“老李头,这位是宋府大管事,你家的丫头被挑中了,可以进入宋府当个小丫鬟,这可是伺候府上小姐的丫鬟,将来很有可能成为陪嫁丫鬟,一朝飞上枝头过上富贵人家的生活,你还不快叩谢大恩。”
“李管事,不知这银钱上……”
“八百文!这可是看在小丫头乖巧机灵的份上才给出的高价,你就知足吧。”
“可是上个月不是还能换一两二钱银子吗?怎么这还不到一半啊?”
“哼!上个月是上个月,此一事彼一时也。上个月行情紧,供挑选的苗子不多,自然价钱高些!现在你出去看看,圣上旨义一下,外面不知多少人家要卖女儿,一下子多出这么多苗子,价钱当然要降下来了。”
“那……求管事大人可怜可怜我们,家里这三个孩子,八百文钱实在太少了,求求管事大人在多给一些吧。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行了,也不是我不近人情,这事我也很难交代的,这样吧,我就在多给你一百文吧,赶紧将那小丫头带出来吧。”
“谢谢管事大人,谢谢……”
……
“娘,这是什么?”
“雉儿,这就是肉啊!你不是一直想要吃肉吗?今天娘特意割了二两肉给我的雉儿尝尝鲜,快吃吧,这肉可好吃了。”
“嗯,娘,真的很好吃,雉儿夹一块给您吃。”
“好,我可怜的雉儿,自从你爹走后,娘也从来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今天咱娘两就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吃得饱饱的去见你爹爹好不好?”
“娘,我爹爹他要回来了吗?雉儿还没见过他呢?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很高大威猛啊,阿信就是这么说他爹的,你不是说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回来吗?雉儿好想快点见到爹爹啊!”
“呵呵,你爹爹也很想你啊,他呀,昨天晚上托梦给娘,说是今天来接咱娘两,以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嗯,再也不分开了,娘,您怎么哭了?是不是爹爹惹你生气了,那我们不见他了好不好?娘,你别哭了!”
“呵呵,娘这是高兴的,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受怕了,这贼老天,娘就只想把你抚养长大啊,可是,它为什么就不让人活呢?这什么世道啊,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挨饿了。”
“娘,雉儿肚子痛,好痛……”
“雉儿乖,吃肉都会肚子痛的,这肉啊,它不干净,睡着了就不同了,来雉儿,靠在娘怀里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不痛了。”
“雉儿,你睡着了吗?娘的肚子也痛,娘也要睡一会儿。你看,雉儿,你爹来接我们了,以后我们一家就再也不分开了!”
……
“老爷,南边那里由于大战连连,现在很多难民都在往北方迁移,这几天,隔壁的昆阳县已经混入了不少难民了,根据我们的情报,很多难民已经在赶往我们叶县的路上了,我们应该怎么做,是否要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宋县丞,本县官仓可是要随时准备用来赈济本县百姓的,现在要是用来赈济难民,到时候我叶县出现灾情,我去哪里弄粮食来救急?”
“老爷说的是,那不知如何应对这些难民?”
“麻烦!这样吧,你叫城卫仔细盘查,将他们拦在城外,让他们继续北上,我叶县不过是一小县,北面的诸多大县想必多有余粮,可赈济灾情。”
“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
同样的场景不止叶县如此,作为今年的第五次征税,殷富之家尚且无虞,但是放在一年堪堪裹腹、几无余钱的寻常百姓之家,这一两银子往往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去!
这根稻草的属性便是让得无数尚有一丝苟活希望的人,要么变得疯狂,要么变得绝望;铤而走险者有,顽强隐忍者也有;黯然自戕者有,拼搏求存的也有;冷眼旁观者有,浑然无视的更不少……
人生百态,每一个人都开始走上自己不同于他人的路,更是一条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路,这无数条路交叉编织而成的世界,便是乱世,同时也是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