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癌色变 ,甚至远远超过于我自己生病那会儿的震惊程度。
“这,这不可能吧?怎么会那么巧呢?”
陆战霆摊了摊手:“有什么巧的呢?每个人体内都有癌细胞。你觉得为什么是你,我还觉得为什么倒霉的是我呢。”
“那,她现在怎么说……”
我咬咬牙,手心里攥出了一叠冷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战霆仿佛整天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要带我到处跑的心情从未停止。
于是,我把小星星送进幼儿园以后,便跟着陆战霆的车来到苏怜所在的医院。
“走!都给我滚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呢,我就看到两个护士匆匆忙忙从里面踉跄出来。
接着便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响动。
苏怜在发脾气。
我突然想起来我自己确诊的那天,可比她要平静多了。
当癌症和孕育同时出现,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甚至还有好心情去给顾青裴做一桌子菜。
我以前,是个多么戏精的虐文女主啊?
我从不觉得自己坚强伟大,直到这一刻,我看到苏怜蓬头垢面泪涕横流地发疯的样子。
才终于相信,曾经的我,真的是足够牛逼到可以让顾青裴后知后觉地爱上。
而我偷走的,不但是苏怜的人生,更是一个生长在健全家庭里生活富足的大小姐所应有的气场和素质。
我推门进去,看到里面只有两个人,程碧莎抱着苏怜,两人蜷缩得就像这世上最可怜的一对母女。
嘤嘤嘤的。
我却觉得,你有妈妈可以抱着,已经不算很可怜了好么?
我连我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温之言只告诉过我,我妈叫云菲。
当年嫁给温爸之后,又被赶出温家。
各种因缘无从追查——
其实也不是无从追查,我可以问温之言的。只是他现在说的话,我基本上都不再信了。
“你来干什么。”
苏怜看到我,嘴角抽了抽。
她一定很尴尬,因为她一向冲我标榜的那种拼尽全力不择手段也要夺回自己人生的三观,在病魔袭击过来的一瞬,她一败涂地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她冷笑着,拍拍程碧莎的肩膀:“妈,你先出去歇一会儿。”
我跟程碧莎擦肩的瞬间,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首先,她给顾青裴做了二十几年的妈妈,顾青裴死了。
其次,她以为我是她的女儿整整二十几年,结果我也死了。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苏怜,现在苏怜也要死了。
我觉得要是有诺贝尔最佳命硬奖,一定要颁给程碧莎。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的,我还做不到那么冷血,去调侃这个曾经给予过我最无私最真挚爱情的女人。
命运阴差阳错,我们也不过都是束手束脚的可怜人。
谁能怪谁,谁又算是真的亏欠了谁呢? 程碧莎走了,我才慢慢挪到苏怜跟前。
一手护着我的肚子,我稍有警惕,却也圣母。
抽了张纸巾递给苏怜,我说:“你别想太多,这个病也不是完全不能治愈。”
“比如你?”
苏怜冷笑。
“你有那么好的哥哥,能挖了心爱人的心肝给你换上?我有么?”
我说:“我哥对你,也不差吧。是不是?否则当年你被留在圣天使,也会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染上各种各样的癌症。”
“照你这么说,今天这一切都是我的因果咯?”
苏怜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纪晓萝,你别忘了你的人生是我的,这一切本来就应该你承受!”
“是!应该我承受!”
我也火了,孕妇本来就容易激动, 何况面对苏怜这个让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不起来的家伙。
“所以我的人生你很羡慕么?你要是我,还不是一样走我的老路?我不是一样得着绝症,被顾青裴折磨的死去活来么?就冲你最后也能爱上顾青裴这一点来看,假如我们当初没有被替换,你也好不到哪去的。”
苏怜不说话,一双眼睛灰白灰白的。
半晌,她才仰起头看着我,说:“晓萝,肝癌很疼么?”
我怔了怔,紧盯她的目光里,我看得到真实的恐惧。
而在我也能从她瞳孔里倒映的我的目光,看出了真实的同情。
陆战霆说得对,人有时候是需要同病相怜的倾述的。
那段时间,是我在这世上最难熬的日子。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苦,我也从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我看着苏怜,认真地点点头:“嗯,会很疼。”
我说,起初你会乏力,很累很累。梳头发,洗澡,系上内衣的扣子,抬一抬胳膊都会觉得气喘吁吁。
然后是胃部周围,总是有种胀胀的疼。起先,会以为是消化不良,因为肝区和胃部挨得很紧密,常会被忽视。
再然后,你会吃不下东西,尤其是油腻的。你更加会以为,这就是胃病。
直到有天,你发现右上腹开始隐隐地痛,那种痛会在深夜加剧……
你去医院做病理,切片的结果如果有显示,那一定是中晚期。
我说早期肝癌是检查不出来的,除非你正好经历一次别的手术,正好遇到的大夫又比较负责。
于是他可能会注意到,你的肝脏上有不明肿瘤,顺手给你切了。
否则,你会像我一样。一边等死,一边忍受着顾青裴的纠缠。
“当然,你比我好些。顾青裴已经先一步挂掉了,余下你的人生,有妈妈相伴,有平静的空气和阳光。”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程碧莎。
我和你一样,活着的意义就是好好活着。
我能捡一个小星星当儿子,又怎么会害怕捡一个曾经对我那么好的人当妈妈?
就算不是为了你,为了顾青裴也行啊。
他亲手把他养父送去蹲大狱,一定不希望看到养母孤独终老是不是?
苏怜哭了,她说,我不想死!
“纪晓萝我不想死!我为什么会得肝癌,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
我苦笑一声,伸手从她脖子里伸进去,拽出一条红色的绳子。
那上面,拴着我给她的玉佩。
陶梦留下的,当初陶梦去世后,玉佩留给了我,但我觉得这应该是苏怜的东西。于是送给了她。
看着这枚晶莹剔透的翡翠,我摇摇头说:“也可能,是你坏事做多了,菩萨都保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