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七巴不得现在早点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可是陈鸣川依旧淡然,不疾不徐地说着话:“你这些日子吃饭怎么样?”
这狗男人莫不是疯了,遇上这么一个煞神,还好意思问人家吃了没有,陆三七越来越焦躁。
“吃得还好,睡得却不好。”男人居然也回答了:“你知道为什么我睡得不好么?”
陈鸣川略一沉默,抬起头,目光灼灼:“想来是因为我。”
男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果然是聪明,这么多年,我日日都在想着该如何报仇,前些日子,我终于得到了你的消息,你猜,我会如何对付你?”
“自然是要把你尝过的苦,都让我再尝一遍,还不能让我死了,得像你这样痛苦地活着。”
陈鸣川缓缓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全无关系的事情一样。
“不错,你说得真是不错,可再尝一遍又怎么够,我要让你尝尝这十倍百倍的痛苦!”男人的脸,突然出现了一种十分扭曲古怪的表情,他的下巴不住地颤抖,可是脸上偏偏还是木然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仿佛在为不能做出表情而痛苦着。
不多时,他再一次抬起头,这一回,他下巴也不动了,整个人也平静了很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说吧,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陈鸣川神色不移。
“你还敢说没有背叛!当年就我们两个活下来了!如果不是你去告密,谁会知道我做了什么。”
男人沙哑的嗓音,就像是一根锥子,滑过了陆三七的耳膜。
这也太难听了,陆三七一听这声音,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眼下,这厅堂之中,就似只有陈鸣川和这男人似的,就连祁长生都有些痛苦,他捂着心口,皱着眉头,看那样子,应该是情蛊被刺激得又发作了。
“那不是背叛,那是陈述事实。”陈鸣川依旧不被男人的情绪牵引。
真不愧是自家狗男人,这两人对战,冷静的那一个必定是抢占了先机。
“当年在沙堡,若不是我保护你,你早就死了!你不仅不知恩图报,居然还上书朝廷说我吃人,你这个无耻之徒!”
男人的身体里,藏着一头名叫愤怒的怪物,可是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就连愤怒的嗓音,都表达不出来,这头怪物便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但终究只能归于平静。
“我敬重你是我的大哥,你刺配流放之时,我曾请托人,让你能够轻松一些,甚至还在北牢关,给你准备了一座房子,能让你栖居。”
陆三七听了这话,却有些茫然了,听这男人的意思,陈鸣川曾经上书朝廷,说这男的吃人,最终导致这男的被流放边关。
如此说来,狗男人才是那个恶人啊,就算狗男人给人家弄了栋房子,又怎么抵得上刺配的屈辱和边关的苦寒,人家今天来报复,好像也说得过去。
“哈哈哈,一个不知百姓疾苦的太子,又岂能明白我的痛苦,你总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当真令我作呕。”
男人霍然起身:“当年咱们在沙漠之中,整整待了一个月,若是没有那些人肉,我们怎么能活得下去!”
“可我活下去了。”
陈鸣川的眼眸,依旧如星辰一般明亮,他定定地注视着男人:“我没吃人肉,我活下去了。”
陆三七心中一惊,她曾听说过,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曾经做出易子而食的事情来。
在极端的饥饿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可她的狗男人,居然凭着意志力,没有做出吃人的事情来,那得是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够抵御作为一个生物最为本源的欲望。
男人仅剩下的眼睛中,突然泛起了一丝恶毒,就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痛脚一般:“是,你活下去了,你……”
他所有的说辞,都卡住了,若是吃人这件事,所有人都干了,那谁都别指责谁。
可偏偏,陈鸣川没有那么做,他没像沙漠中其他的士卒一样,因为吃不上东西,而杀红了眼。
那一夜的大漠孤月下,血液渗入了沙尘的细缝之中,而这男人,成为了那些人里头,活下来的最后一个。
杀到最后,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的想吃东西,想填补肚子之中的虚空,还是他本性就好杀,就享受着温热鲜血流过指尖的痛快。
再后来的事,他居然不愿意想起来了,他不敢再延伸想下去。
“如果,你只是忍不住饥饿,杀了咱们的同袍,那也就罢了。”陈鸣川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怜悯:“可惜,你不仅杀了他们,你还杀了沙堡之中的寻常百姓,那些可怜的女人,还有那些无辜的孩子,你都不记得了么?”
男人怔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陈鸣川,心中一直被逃避的真相,今天被彻底揭开了。
他过去很会为自己找理由,说忘记了很多事,都是因为在边关太苦了,所以岁月磨钝了他的记忆。
可今天不一样,陈鸣川用着最为平静的语气,将当年的记忆无情地撕扯开。
这男人一向逃避的记忆,此刻正拼命从脑海深处翻腾出来。
他想起来了,回到沙堡的那一天晚上,尽管已经吃了不少食物,可他还是觉得饥饿。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鲜血和鲜肉的渴求。
于是,他趁着夜色出去,待天明回来时,他已经彻底蜕化成了一个渴血的怪物,他居然杀了一对母子,那小小的婴儿,才下生没有几天。
他彻底迷失了,他变成了沙堡之上的梦魇,他听到了无数可怜的百姓,在大声哭喊着,祈求着,求他不要动手。
可他依旧麻木地手起刀落,那些个夜晚,沙堡城墙上的月亮,好像都是红色的。
而记忆的最深处,竟然是陈鸣川,当年那个肩膀还稚弱的少年,生生打败了他,将他捆了起来,送到了皇城。
当所有的记忆,再次浮现之时,这男人突然昂起了头,盯着陈鸣川。
“所有这一切……才是我今天把你弄来的缘由,我要让你,变得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