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个糟老头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农人插着腰道:“行,你觉得我这女儿可爱,那我卖给你也是一样的,二十两银子买一个人,这也不多了吧?”
邹连鹤何曾遭过如此白眼,一股气上来,差点没背过去,陆三七走上前来:“你这大哥,自己卖女儿不要脸,还好意思骂别人呢?”
农人见到陆三七和陈鸣川两人,又看这两人精气神十足,自己若是发作,只怕不是对手,忙转而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中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几年年景不好,如今我娘子又有了身孕,这女娃娃又不是什么壮劳力,只能卖了……”
说到这儿,农人也不由得有几分心虚,只好垂下头,无奈地叹着气。
而一旁的女子更是抹了抹泪:“当家的,我知道这日子难过,我能省俭下口粮来,娃娃还小,你将她卖了,她以后要如何过啊。”
“唉,把她卖到映红那里,想来以后的日子,都好过。”
农人撇过自己的头,似是连自己的娘子,都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一听映红这名字,陈鸣川不由得露出一丝愠怒:“映红其人,恐怕不是做什么好买卖的吧?”
妇人只会在一旁呜呜咽咽得哭,也不敢说映红是干什么的,只管看着自家相公。
邹连鹤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后生,那映红是不是烟柳之地的女人?”
“是!那又怎么着了!”农人这一次再也忍不住了:“我这女儿,自小生得好看,送去那儿又怎么了,难道要留在家中等死么?”
“你们也别怨我这当家的,孩子的爷爷,前些天,就已经把自己饿死了。”
女人话音一落,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倒是将地里干活的众人,给引了过来,大家用异样的眼神盯着陆三七等人。
还有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哎哟,你看看人家穿得,比咱们好多了,人家不知道现在日子多难过,要是过得好,谁愿意卖儿卖女啊。”
这话说得酸不溜秋的,听起来倒是扎耳得很。
陆三七心里却暗想,定是要让邹连鹤知道百姓之苦,他才能听陈鸣川的话。
“就是,前几天老刘家那几口子,生生被收粮的衙役给打死了,这会儿连个上告的人都没有,知州还能给个说法不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生生把邹连鹤说得连半个字都崩不出来,他听了这些言语,只能用痛心的眼神盯着众人。
他分明看到,众人脸上都是麻木之色,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人见到这些惨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大家怎么还愣在这儿呢?”后头有人喊道:“收粮的衙役又来了,能躲就赶紧躲躲吧,留在这儿是干什么呢?”
众多农人都变了脸色,瞬间做鸟兽散,这要将女儿卖掉的农人更是将想推着车就要走,却被邹连鹤一把将板车转了车头。
与此同时,只见几个衙役从城门口儿走了过来。
这几个衙役帽子带的有些歪斜,看这样子也知道他们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为首的衙役吐了嘴里的草叶:“今天终于能见到个活人了,这个月的粮还没交,还不快交粮!”
那汉子索性将板车一扔,昂起脖子:“要粮没有,要命一条,你们拿去吧,反正这日子没法过了!”
衙役翻了个白眼儿:“别给我来这套,咱们知州可是个好人,从不打杀人,只要交粮,你们这日子就好过,不然的话,就出个壮丁,也是一样的。”
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刺进邹连鹤的耳朵之中,他心中便似油煎一样。
他只道好生领着惊浪营对付瀛洲人就够了,却不知这下头的皂吏,竟然是如此对付百姓的。
“几个小吏,竟敢对百姓如此嘴脸,当真是无知无耻,还不快滚!”邹连鹤一把抓住了为首衙役的领子。
却不想那衙役冷笑道:“哪里来得浑人?咱们收粮,那是为了给惊浪营的人供粮食,到时候没有粮食,贻误军机,你们担得起这责任么?”
邹连鹤一听此言,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这惊浪营中,自然是从未缺过粮食,而且每逢月初月半,更有酒肉送来,日子可说是过得十分滋润。
然而比较起此处的百姓,他们也不过是趴在民脂民膏上吸血的蛀虫罢了,都是一样的人,邹连鹤的手缓缓松开了。
那小吏笑得更是带了一分讥嘲:“咱们夏州,年年岁岁得朝廷嘉奖,还不是因为上头邹大人,特别会打瀛洲人么?”
这一个字一个字,就似在邹连鹤的心里头用刀子刮一样。
他自以为的报效朝廷,放在下头,竟成为了旁人嘲讽之语。
“哎呀,人家有粮吃,有肉吃,咱们哪儿有,人家可是朝廷的人。”
说罢,几个衙役也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之中,难免有些苦涩。
“今日恐怕又是收不着什么粮食了。”
为首的衙役没滋没味地干笑几声:“回去吧,大不了大人劈头盖脸骂咱们一顿。”
说罢,几个人又摇摇晃晃往回走了。到了这会儿,邹连鹤就算闭目塞听,也知道整个夏州,究竟已经变成了何等样子。
他心中唯余一声叹息,之前那些豪言壮语,此刻听来竟是如此可笑,他自以为攻打瀛洲人的功业,无论是百姓还是皂吏,都认为那不过是些劳民伤财的勾当。
“邹老大人,百姓已经被盘剥至此,想来老大人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计较了。”
陈鸣川知道邹连鹤年事已高,只怕受不住此等打击,便有意多言两句,让他从前头的悲愤之中脱身而出。
而一旁的农人听得此言,不由得怔愣道:“大人……难道你们是夏州的大人?”
“我……”
邹连鹤话音还未落,那农人便直接对着他的一张脸唾了一口:“就是你们害得咱们连饭都吃不上,还要卖儿卖女,你们这些人,就是些蛀虫,大家快来看看,这些人都是夏州城里头大官儿,来欺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