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余江镇,已经是人人自危,火把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映照出来,年轻的汉子们,虽也有几分害怕,但还是保护着自家妻子儿女,而妇孺们,则缩在镇子的角落里。
陈鸣川就算站在望台上,也能够听到那些无助的妇孺哭泣之声,人心涣散,很多人都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刚才放出去的那一批,便是心志最不坚定的。
然而镇子里头剩下来的这些,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庄稼汉,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种田,能够活下去,已经是艰辛不易。
之所以还留在镇子里,只是因为这儿有他们先辈们留下来的祖业祖产,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乡。
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陈鸣川的眼角一热。
“唉……鸣川啊,你将那丫头放出去,不后悔么?”
云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坛酒,受了吕轻尘这么多年的折磨,平时若不喝口酒麻木一下自己,那些痛苦,他都不知道怎么熬得下来。
“不后悔,三七和我们不同。”陈鸣川沉默了一会儿方开口:“仿佛不是此世中人,在哪里都能够活得很好。”
“哈,老朽倒是没有想到,过去的铁血太子,如今心肠竟这么软了。”
云三又仰脖喝了一口,这农家的酒,竟然是一等一的烈,饶是他都有些醉了,便将那酒坛往地上一摔:“哭哭闹闹,惹得老头子好生心焦。”
“他们要来了。”陈鸣川突然看到,两湖城的守备军,突然列阵,那阵势十分完整,看那样子,必定是训练有素。
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一个不少,可是当今圣上偏听偏信,身边收罗的全是些恶官,已经少有这般厉害的将领了。
如此人才,陈鸣川一时起了拉拢之心,可是片刻过后,又苦笑一声,自己已经被这将军逼得退无可退,能不能活到天亮都是个问题,遑论拉拢了。
“太子,下头的抛石车已经按照太子所言准备好了。”
赵长极突然爬上了望台,看到云三酒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抛石车若是按照陆三七的改装,那是有七个炮梢的,但现在情况紧急,陈鸣川便让工匠先将两个炮梢构架了起来,有了两个炮梢也能够撑过一阵了。
只要那些人一动,便能够将巨石翘起,压入阵势之中。
这将是一场血战,陈鸣川捏紧了腰间的刀,所谓以少胜多,多是凭借天堑,或是以精兵攻击散兵,但这两个条件,现在都不符合。
看着在夜色之中漂浮的营帐火光,陈鸣川缓缓地走下了望台。
醉卧沙场君莫笑,他缓步走到了所有镇民的最前头。
“我陈鸣川,乃是受命于天,今日我等,非是为眼前之事而战,乃是为父母妻儿天下万民而战,我等身受疾苦,便更不能让父母妻儿天下万民受此疾苦,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亦是匹夫之一,但宁可战死,也绝不苟活于世!”
说罢,他便将长刀一指。
纵然余江镇民都是普通百姓,一时间也受到了气氛的感染,他们一个个亮了眸子。
如果真如陈鸣川所说,能够在沙场之中拼杀,能够为自己的父母妻儿争取应得的东西,他们又有什么不愿意。
而外头已经传来了齐整的脚步声,那些守备军要攻进来了,陈鸣川扬手朗声道:“抛石车!放!”
一声令下,便有两块巨石被勾动了,形成了一条弧线,直接压入了外头军阵之中。
这个高度落下来如此巨大的石头,阵中立时被伤了二十多人,压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坑。
正在陈鸣川要下第二声命令之际,只听到嘭得一声,是从对面营帐传来的。
一时间云三也被这声音震得清醒了不少,他豁然站起身来:“莫非是三七丫头?”
他长叹一声:“这丫头糊涂啊,就算是要了对方将军的性命,又有何用?”
这声音很是熟悉是火器,可又和之前用得两样火器不太一样。
但唯有陈鸣川知道,这是陆三七最一开始用得那个小玩意儿,非常小巧。
而军阵也停了下来。陈鸣川赶紧跑上了望台,只见望台之下所有的守备军,都回头往军阵之中看去。
远处的营帐里头,借着火把的光芒,似乎站了两个人影,可偏偏隔了这么远,陆三七的内力不足,声音传不到这个地方。
一声枪响之后,陆三七挟制着上官玄来到了营帐前头的点兵台:“上官将军,这回就委屈你一下,这伤我等会儿给你治,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她冷然看着下头密密麻麻的人影:“你们可看好了,现在你们的将军就在我的手上。”
下头的守备军终于有所松动,对于他们来说,将军便是他们心中最为崇高之人。
这些人乃是上官玄从各地找来的孤儿,无父无母,更是没有什么亲族牵挂,而后再着意培养,从小一起吃住,可说是精兵之中的精兵。
而这一次,听说太子川在余江出现,才调过来,力图一击便将太子川击垮,可没想到,在这儿竟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不必管我,只要能够杀了太子川,便是完成了我给你们的任务。”
上官玄用长远的内劲,将自己的声音送了出去,以便于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到他说了什么。
然而陆三七面上却是一丝笑意,她这一次,总算是抓到了这些守备军的软肋:“你们只要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在你们将军身上来一个窟窿,我不会杀了他,但我会让他在你们面前生不如死。”
果然,没有人再敢动一步,比将军命令更重要的,那便是将军本人了。
上官玄利用这些孤儿们独一无二的感情,来发号施令,那陆三七便同样利用了这些感情,来让这些人动也不敢动。
“你们可都听好了,再往前走,我绝对说到做到,这些血就是明证。”陆三七将上官玄的面容,怼到了火把之上,让他脸上的鲜血,能被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