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儿又梦到那日,舅舅站在门口呼喊着她,他对她说:“醋儿,来,跟舅舅出去,让祖母和娘亲呆一会儿。”
她快步走到邹旭身侧,舅舅转身将房门关上,牵住她的手,“醋儿,第一次来虞城吧,舅舅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她看着舅舅的笑脸,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畏惧,但是想到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舅舅,于是没有多想,她点点头,顺应着舅舅的意愿,不想让娘亲为难。
舅舅抱起她,一路疾走,走到邹府。
邹府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辆马车停着。
她有些恐慌,“舅舅,我想找娘亲。”
舅舅伸手捏捏她的小脸,“醋儿,你娘亲和祖母还有话聊呢,舅舅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小孩子,不会拖累你娘亲的,对不对?”
她看着舅舅认真的脸,缓缓放下了挣扎的手,“嗯,醋儿不想让娘亲为难。”
“舅舅是醋儿娘亲的亲哥哥,你要知道舅舅做什么事都是为了醋儿娘亲好,醋儿也希望娘亲过的好,对不对?”舅舅笑着对她说道。
她抬头看着舅舅深不可测的眸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点点头。
舅舅抱着她上了马车,她听到他对马车说了两个字,尽管他很小声,但是她还是看到了他的嘴型,他说的是:春城。
舅舅上车后,坐在她身侧,他冷着脸看着外面的风景,不和她说一句话,因为舅舅知道他要做的是事情必须要有一颗冷漠无情的心,他怕自己和身后的小人有了一丝丝感情,在最后牵绊着他放弃自己的计划。
马车颠簸,她逐渐睡去。
舅舅看着身侧已经熟睡的小人,轻手轻脚将她抱起,等到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将她抱下马车。
春城门口早已有接应的人,那人看到舅舅来了,立马凑了过来。
那人想要伸手扒拉她,看清她的脸颊,却被舅舅制止,他开口说道:“我半价卖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她流落花柳之地,若是大户人家收养孤童,你可以将她送去,就再好不过了!”
那人看着舅舅的脸说道:“春城首富季明业膝下只有一子,此子体弱多病,怕是时日不多,季家有意招个童养媳。”
舅舅点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那人从怀中拿出银票递给舅舅,然后将舅舅怀中的孩子接过,舅舅有些犹豫,他看着那人怀里的她,再次开口说:“你……切不可食言。”
她在邹家一日,邹凤就不会安心改嫁的。
她在人贩子怀中的时候,她已然迷迷糊糊醒来了,她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淌,她知道舅舅这次来一定是抛弃她的。
她心智聪慧,也不愿娘亲为难。
这一次,她又在泪水中醒来。
她醒来后,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瞪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
醋儿所幸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趿拉着绣花鞋,走出小居。
三更时分,外面的花园里漆黑一片,唯有微弱的星光挂在夜空上,给夜行的人照着明。
醋儿坐在外面走廊的石阶上,她仰起雪白的脖颈望着天空上的点点繁星,嘴里不自觉地呜咽了起来。
若是父亲没有出事,此时的她还在宋府做她的千金,做杨柳城首富的掌上明珠,可怎知天意弄人,宋家竟然一下子就散了。
她的头倚着石阶旁的阑干,一件披风突然从后面将她瘦弱的身子包住,她尚未回头,便先听到了那熟悉的咳嗽声。
她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她回头冲着那人说道:“少爷,天这么冷,你赶紧回房吧,不用管我,我在外面自己呆一会儿就好了。”
季巧书走到她身侧,屈身坐在台阶上。
“凉!”她轻声说道。
季巧书冲她笑笑,“受得住。”
醋儿还是放心不下季巧书的身子,她将身上的披风卸下,给巧书重新包裹上,巧书伸手退汇醋儿面前,“你披着,你是女孩子,我身为男子,怎么能看着女孩子受冻而自己暖和呢!”
醋儿还想反驳,但看巧书态度强硬,便没有继续推脱,她将手中的披风披在身上。
“是做噩梦了吗?”巧书扭头望着她说道。
醋儿回忆起自己刚才的那个噩梦,点了点头。
巧书看着醋儿的脸,她脸上的泪痕被月光照的熠熠生辉,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抹去醋儿脸上残余的泪珠,“想家了?”
醋儿被巧书一句话集中了内心,她的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搬,一颗接着一颗的落下,巧书顺势将她搂到怀里,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抚她的后背。
醋儿一直憋在心里的那些委屈被巧书的柔情全都激了出来,她心中有太多的话一直没人诉说,只能独自承担着。
“心里憋着很多委屈吧,和我说说吧,我不告诉别人。”巧书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心疼溢了出来。
醋儿抽泣着,她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我本来有家的……”醋儿抽噎着,“后来就没有了……”
她想说,她的父亲被县令陷害,母亲带着她回娘家却反被家人锁在家里,她被舅舅亲手卖给了人贩子。
这些话,她都想说,可是她想起舅舅的话,她不能找回去,若是她将一切都告诉少爷,少爷一定想办法带她回去找娘亲,到时候,娘亲就不能改嫁了。
她缩在巧书的怀里,“少爷,我想……多趴一会,可以吗?”
“嗯,可以,你想趴多久都可以。”季巧书默不作声地将醋儿身上披风掖了掖。
巧书身子瘦弱,常年饮药,因此身上常年都沾着药草香,他的怀抱虽然不宽厚,但是既温暖又馥郁,使得她那颗原本被悲伤堵塞的心一下子就安稳了下去。
她缩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巧书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逐渐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微微颤动。
季巧书忽然感觉自己原本黑暗的世界里仿佛照进了一道曙光,他自小都觉得自己是季家的拖累,本已无心求生,在自己丝毫没有一点留恋的世界里苟延残喘,对他而言,活着就是为了等着死。
可是偏偏他的世界里出现了宋醋儿,这个人对他的信任,对他的依赖,都让他仿佛找到了生活下去的意义,他想为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活着。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到底是什么,可是此时的他只想紧紧搂着她,保护她不再受外面纷纷扰扰的打搅,安心睡一个好觉。
她头发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不断钻进他的鼻子里,他的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变得麻木,可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怀里人的好梦。
天渐渐变得亮堂起来,鸭蛋黄般的太阳悬挂到天上,碎星来伺候巧书晨起,他走过来,却发现巧书抱着醋儿坐在院落中央。
“少爷,你怎么坐在这里,这里多凉啊!”碎星惊讶地说道。
巧书回头,伸出食指冲碎星示意他别出声。
碎星脸上扬起一丝微笑,他自觉地离开,不打扰这对璧人。
等到宋醋儿醒来的时候,巧书已经保持抱着她的姿势长达两个时辰了。
她被渐变的天色弄醒,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巧书的怀里睡着后,不免惊讶于巧书竟然为了不惊动自己一直保持一个动作,她抬眼看着巧书,“少爷,对不起啊,我说只趴一会儿,结果趴到了天亮。”
“知道不好意思了,还不起来?”巧书开着玩笑。
醋儿被巧书的玩笑,逗得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她立马从他的怀里出来,可是因为长久趴着的姿势,猛地起身,一下子站不稳,趔趄了几步。
“我开玩笑的,你小心点。”巧书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却没想到醋儿整个身子朝他扑来,她跌进他的怀里。
“脚麻了?”巧书问道。
醋儿被这个小插曲弄了个大花脸,“嗯。”
巧书掩口笑着,“没事,我当没看到。”
醋儿跺了跺脚,“少爷休要逗我,不和少爷说了,我要回房。”
醋儿走了几步,便被巧书拉住了衣袖,她依旧没有回头,但是脸上的颜色却越来越深。
巧书看着她的后背,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一会儿下人会到你房里给你量身,我差人给你给你做几身衣服,你作为我的伴读,长伴我左右,怎么可以没有几件可以穿的衣服。”
醋儿另一只手攀上自己被巧书拽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拽,将衣袖从巧书的掌心拽出来,“知道了,谢谢少爷。”
她红着脸回到房中,关上房门,透过房门,看着巧书仰着笑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