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不不不。这是萨克维尔脑海里唯一产生的念头。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发疯似的向那女孩跑去。但是他距离女孩有接近二十米的距离,机器警察距离她却只有一步之遥。
我为什么要这样冷漠的坐在原地?为什么?
这样的我,和那些冷漠的绵羊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因为自己的冷漠而害死了无辜的人,萨克维尔知道,他这辈子都将无法原谅自己,人性的拷问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都燃烧了起来。他的双眼开始充血,皮肤下青筋暴起,但是他对自己的这些变化浑然不知。
她会死!
而我原本有机会救她!
但是我却选择袖手旁观!
“不!!”他喊道,声音更接近于惨叫。
但他的呼喊声却很快就逸散在了空空如也的街道上,从有,到轻,到无,直至被淹没于各种各样的广告声中。
机器警察也许识别出了他的叫喊,也许没识别出,但它原本就不可能因为某个公民的不满就中止执法行为,这台机器并不为之所动。它已经站在了女孩面前,设定好的逻辑回路告诉它,这个公民是在阻止警察执法,于是,它对着女孩的头顶,抬起了枪托。
机器警察的枪托砸击威力是经过设计的,足以一下将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砸成重伤。这一下会要了这个瘦弱女孩的命。
女孩仰着头,呆呆的看着机器警察的动作,她看着机器警察将手臂抬到最高,源石步枪的金属枪托在广告灯下泛着炫目的光。她在发抖,她在挣扎,但是她做不出动作。
可是萨克维尔距离她还有整整五米,即使是暴走状态下的他也不可能在一两秒里就跑完二十米的距离。
恐惧充斥着萨克维尔的脑海,萦绕在他的心头。
她会死。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离女孩最近的店门却被推开了,一个有着粉红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看起来有点像女孩的家伙从店里面冲了出来。他发着抖,手脚很不协调,才刚出门就用左脚拌了自己的右脚,眼看就要摔倒在人行道上。但是他并不在乎自己,只是伸手向前一指,大声喊道:
“珍提安娜!”
立刻,萨克维尔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这男孩的身后闪出,她的身体伏得很低,丝绸般的长发披散在她身上,掩盖了她的身形,此时的她就如同一道在地上划过的漆黑阴影。这道阴影的速度很快,当她跑过男孩的身侧,这个手脚不协调的家伙才脸朝地的哐当摔倒。
机器警察的枪托开始下落了。
猛地,瓦伊凡女孩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双眼似乎恢复了神采,但是立刻就被无尽的惊恐所填满。瓦伊凡的体质和求生意志让她恢复了清醒,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她已经无法躲避了。她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后挪了挪身体,闭上眼,连哭声都来不及发出,迎接她的只有近在咫尺的死亡。
直到那抹阴影飘到了她的身后,一只白皙的纤手从探了出来,抓住了她的后颈,然后用力的把她向一边扔了出去。
她脱险了。
但是拯救她的人却暴露在了机器警察的枪托下。
萨克维尔像狼那样飞扑出去,他在空中接住了瓦伊凡女孩。他把她抱在怀里,落地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带着两个人的体重,重重的砸在了水泥地面上。他们在街道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那个暴露在机器警察枪托下的黑色影子飞快的后退,没人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下把萨克维尔撞得七荤八素,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挪了位置,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而且相当糟糕。他想起神父的教导,武者的内脏也是需要锻炼的,脂肪也好,肌肉也好,内脏不仅需要这些来缓冲,本身也要经得起震荡。
不过……萨克维尔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小小的女孩趴在他的身上,呜呜的哭着。他松了口气。
还好。虽然不是自己出的手,但还是救回来了。
救人的人到底是谁?
萨克维尔向那扇打开的店门看去。他感到头晕,还有一种奇怪的疲劳感,不过抬头还是做得到的。
但他却只看到了另一幕,看到了机器警察对昏迷的人的审判。阻碍消除后,它并不关心为了救人而豁出命去的其他人,它只是走到半死不活的皮条客面前,举起了枪。
“拜伦·库克,犯诬告罪,”机器警察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二级公民诬告一级公民;大量前科;企图逃脱缉捕。判决:死刑。”
枪响。
萨克维尔看着死人的脑浆飞溅到了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地面上。他身体上的暴走体征开始消退。
机器警察收枪,把步枪背在背后,它调大了声音,向四周宣告道:“正义已执行。”说完这句话,它便一言不发的背着枪,转身离开。
女孩因为枪声,再次受到了惊吓。她紧紧抱着萨克维尔,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瑟瑟发抖,就仿佛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萨克维尔却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一个机器人审判并且处决了人类。
这个人类被处决,不是因为他曾经对我怀里的这个瓦伊凡女孩施暴、使用禁药,而是因为,他诬告了我。
因为他以旧城区居民的权限,诬告了拥有上层区权限的我。
诬告就该死吗?
就算该死,机器有资格审判人类该不该死吗?
就算机器有资格审判人类,被审判的人难道不该有机会为自己辩护吗?
机器就有资格剥夺人的生命吗?
审判者和刽子手能是一体的吗?
这他娘的算哪门子的正义?
萨克维尔没有读过博登的法律条文,但是他却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这些法律条文只是机器警察施暴的遮羞布而已,它所反映的,不是博登人的意志,而是潘多拉的意志,它所保护的,不是博登人的利益,而是潘多拉的利益,公平,公正,人权,这些根本就不存在。美其名曰,执法,其实只是在贯彻统治罢了——贯彻那个叫潘多拉的地方,对外面的世界施行的不平等、不人道、无人权的统治罢了。
或者说,这早已跳出了“统治”的范畴,应该称为“控制”才对。
最让人心寒的是,这里的被统治者却都只是冷冷的看着同胞受苦受难,他们爱怎么活怎么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仅此而已。机器警察说出“正义已执行”后,仿佛是对上了暗号一样,周围的人都如释重负般的走了出了藏身之所。他们回到了街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该去哪儿就去哪儿。有人去找自己散落在街道上的鞋子,找不到的话就随便拿一双,反正都是在之前的拥挤与踩踏中弄丢的。唯一的不同,就是街上多了一具需要绕开的尸体。
萨克维尔抬头,城区的霓虹招牌倒映在他的眼中。旧城区还是原来的样子,依然是一座向外辐射着诱惑、放荡、奢靡的森林。
这个地方……已经烂透了。
哒,哒,一双高跟靴停在了萨克维尔眼前,打断了他的失神。
萨克维尔下意识的护住怀里的小女孩,他抬头,灰色的瞳对上了一对深琥珀色的眸子。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身形格外娇小的少女。她很美,说是貌若天仙也不为过,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却是纯粹的黑色,长度及腰。她的头顶生着一对短短的狼耳朵,身后是一条纯黑色的狼尾。
她穿着黑色的高跟靴,双手缠着黑色缎带,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立领短衬衫,露出了肚脐,下身则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腿型很美。
萨克维尔认出了她,她就是从街边的店里窜出来,再救下女孩的那个人。没想到救人的人是个这么年轻的少女,而且还是自己的同族。
虽说如此,萨克维尔却无心欣赏这位同族的美貌,他看着她的右臂,觉得手肘的角度有些不大对头。她的整只右手小臂都无力的垂在身侧。
对了,萨克维尔突然想起,她在把女孩推开后,自己却暴露在了机器警察的枪托下,看来她没能全身而退。目测,她的右手手肘已经被砸断了。
“谢谢你。”萨克维尔由衷的向她表示感谢。他想要起身,但是瓦伊凡女孩还是紧紧的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她真的吓坏了。
这名纯黑色与纯白色组成的狼族少女却似乎对萨克维尔的感谢无感,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完好的左手指着瓦伊凡女孩:“把她给我。”
“什么?”萨克维尔一怔。
“把她给我。”狼少女的语气还是听不出一点感情,“她是主人要的东西。”
主人?只有有钱人家的仆人才会心甘情愿的叫自己的雇主主人。
萨克维尔警惕起来。他一个骨碌爬起身,把小女孩挡在自己身后。
“你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