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要知道被爱的状态是因为被爱的动作而呈现出来的,并不是被爱的动作由被爱的状态所完成的。
尤息德谟斯:当然如此。
苏格拉底:您所谓的“敬”不就是被众神所好的吗?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之所以为众神所好,是因为它实在是好或是有其他因素呢?
尤息德谟斯:正是这个原因。
苏格拉底:那么是因其“敬”而为神好,而不是因其好而称为“敬”了吧?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也就是说神所爱所好,这事物在被爱状态中就是因为它被神所爱了是吧?
尤息德谟斯:这个当然。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神所爱的不一定就是敬,而“敬”的又未必为神所爱,依阁下之意,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了?
尤息德谟斯:苏格拉底先生,您的意思是……
苏格拉底:我是说我们已公认是因其“敬”而为神所爱,不是因被神所爱才生“敬”了,是不是?
尤息德谟斯:嗯!
苏格拉底:也就是说众神认为好的才被认为是好,而不是因为好,众神才喜爱,是吧?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朋友,照这么说来,你所谓的“敬”必然是指为神所爱的状况了,但你知道的却正好相反呀!一个是因被爱才成为可爱,一个却因可爱而被人爱。我请教您“敬”的本义,您只告诉我它的性质之一——被众神所爱而已。还请告诉我究竟什么是“敬”与“不敬”吧!至于这“敬”是否要为神所爱,本来不是我想争辩的呀!
尤息德谟斯:苏格拉底先生,我实在不知要怎样表明自己的意思了。我们在讨论中所持为依据的,竟然都出现了缺点,不能再做我们谈话的根据了。
苏格拉底:您所说的和我的远祖德狄勒斯(名雕刻家)所做雕刻品很像啊。如果这话是我们说的,您可以因为我论据脱离原来立场而笑我,因为我本来就是德狄勒斯的后裔。但今天这话却是您说的,您真该自我解嘲一下,因为您也知道您的论点,已经动摇了!
尤息德谟斯:错的!先生。使立论脱离原意的是您而不是我,您是德狄勒斯的后裔呀!
苏格拉底:真是如此,我的技术岂不比德狄勒斯更高明了?他只能使他自己的东西流动,而我还能让别人的东西也流动了起来。他的方法虽好,但却有违我的本意啊!我宁可什么都不变动,就算以德狄勒斯的智慧和唐泰流斯(注:宙斯之子,以富有著称)的财富来换,我都不愿更改。我希望您还是先告诉我是不是凡“敬”也必属“正”?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这么说的话,凡是正确的必定是被神所喜欢的吧?还是该说凡是被神所喜欢的都是正确的?或是正确的未必被神所喜欢?
尤息德谟斯:您是说……
苏格拉底:您比我年轻又比我聪明,但可别聪明而反被聪明误,要知道我所提到的并非真的难以作答啊!我的意思正好和诗人斯泰席奴斯相反,他说:“宙斯是造物主,你不能直呼其名,因为凡是有所惧怕才会有所敬重”我对这点真是不敢认同,您是否也想知道这两者的不同呢?
尤息德谟斯:当然想知道。
苏格拉底:只是有敬而必有惧,是因为人人都不愿意因为不敬而招致恶名罢了。
尤息德谟斯:恐怕正是如此吧!
苏格拉底:这么说,所谓“有惧必有敬”就是错误的了,倒不如说有了敬,才有了惧,比较恰当。但有惧却未必有敬,因为惧的含义很广,而敬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就如同奇数是数的一种,而数字却包含奇数一样。我刚才问您的便是这种问题,因为“正”的意义比“敬”要广,而“敬”只不过是“正”范围内的一种罢了,您赞成这一点吗?
尤息德谟斯:我也赞成。
苏格拉底:希望您能比照这些例子,告诉我“敬”是属于“正”里的那一种,我便能告诉米利特斯,说我已经从您这里得知什么是“敬”与“不敬”,希望他别再诬蔑我是“不敬”了。
尤息德谟斯:苏格拉底先生,我认为敬是正的一种,是指注意神的意思。就如同另一种是注意于人的意思。
苏格拉底:很好,但是您所谓“注意”又该怎么说呢?这“注意”二字对神和对其他事物可是绝不相同的!比如说,畜牧者必然会注意他的牲畜,这么一来,“注意”不就是专指让被注意者得到利益了吗?
尤息德谟斯:当然,绝不是在损害他们。
苏格拉底:果真如此的话,“敬”既是注意于神的方法,也就是有益于神、使神得到利益了?那么您做一件为神所好的“敬”事,神就因此而获益了吗?
尤息德谟斯: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格拉底:所以,我刚才才问您“注意”该如何解释。
尤息德谟斯:对!苏格拉底先生,我本来就不是这个意思!
苏格拉底:好!可是我还是要请问您,您所谓对神的注意是什么?也就是“敬”的性质究竟是什么呢?
尤息德谟斯:这就如同仆役对他的主人所表示的一般。
苏格拉底:哦!是对神的“服役”。
尤息德谟斯:的确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医术也是一种服役,它所要达到的目的不就是健康吗?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还有一种服役,像造船、造屋也是为了达到目的吗?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朋友!现在请您告诉我,服役于神是为了达到什么?您说您对宗教所知超过于众人,想必您一定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吧!神借着我们服役之力,又是要成就什么美好事业呢?
尤息德谟斯:神能做的就多了。
苏格拉底:朋友!战将也好,农夫也好,他们主要的行为我们都很容易就能说出来,是不是?
尤息德谟斯:正如您所说。
苏格拉底:那么在神所做众多美好事业中主要的是什么?
尤息德谟斯:苏格拉底先生,我当然应该回答您这个问题,但如果要一一详细说明还真是难以说明呢!就以“敬”来说吧,敬就是以言语或行为来祈祷、献祭,以取悦众神。如此就能救国救家,不敬的人,神便不喜欢他,必将让他陷于毁灭的地步。
苏格拉底:您分明是不想教我呀!不然怎么又说到其他的东西上去了呢?既然发问者是要跟着被问者转移,我只好再问:什么是“敬”?您难道认为就是祈祷与献祭方式而已吗?
尤息德谟斯:我正是此意。
苏格拉底:这么看来献祭是为了施于神,而祈祷是为了求于神了?
尤息德谟斯:是的,苏格拉底先生。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敬”便是施求之术了?
尤息德谟斯:对了!您了解我的意思了。
苏格拉底:是的,您所说的话我都在聆听。您现在告诉我对神的服务究竟是何性质?您是不是说我们因为有所求才送礼物给神?我们为此而求,真是有事情要求于神吗?这么说我们给神的也正是神所需要的,如果我们不能给神所需要的,就没有意义了是吗?
尤息德谟斯:所言极是。
苏格拉底:这样来说,“敬”便是神与人的交易了?
尤息德谟斯:这样解释也可以。
苏格拉底:除真理外,我对任何事情都不偏爱。但请问您,我们能给神什么利益呢?神却能给我们任何事物,这么一来,我们在与神的交易中所获利益不是太多了?
尤息德谟斯:我们给神的礼物只是表示一种荣誉,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取悦于神罢了。
苏格拉底:那么“敬”就是取悦神而已,不是有益于神也不是因为神所喜好了。
尤息德谟斯:咳,这是什么话呀!神所好的莫过于此了。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便又重述前面所说的“敬者乃见好于神”了是吗?
尤息德谟斯:当然。
苏格拉底:您在解释的时候,就不为自己立场的不固定和动摇而惊奇吗?您别说我是狄德勒斯,岂知您自己才是更伟大的艺术家,您说的道理已经脱离了原来的立场又回到原地了!我们刚才所谈的,不是已经承认“敬”与神所爱有所不同了吗?但您所说的不又是神所爱的就是“敬”吗?这么说岂不就是神所喜好就是“敬”?
尤息德谟斯:是的。
苏格拉底:这样的话前面的结论就是错误的了,如果前面没错一定是后面有错。
尤息德谟斯:两个之中一定有一个是对的。
苏格拉底:这么一来我又要再问了:什么是“敬”?请别怪我百问不厌,我竭尽心力要求得到真理,而对这个问题,只有您能回答我,我一定要让您做一个完满的解释,即使您像波塞冬(海神,能随心所欲变化其形体,苏格拉底借此讥讽尤息德谟斯论点不定)一样的千变万化,我也要留住您。若不是您对“敬”与“不敬”了解透彻,又怎么敢在神前冒大不韪之罪,为一个仆役之死而控告自己的父亲呢?亲爱的尤息德谟斯龙先生,赶快告诉我,别再保密了!
尤息德谟斯:改天再说吧!苏格拉底先生,我有急事不得不走了。
苏格拉底:唉!朋友,我本来希望您能告诉我“敬”与“不敬”的性质,然后我就可以告诉米利特斯,关于神的事我已受到您的启发,不会再因为无知而擅作主张,我也因此能免受米利特斯的控告,从今以后过看到安静的生活。您竟让我希望落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