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大武自然算是场中公子哥当中箭法最为优秀的一位,只是方才已是见着了王思若避场,再加上这些奴隶本就是自己送过来的,总不能自己送礼又拿礼吧,所以自然是不会下场的。
此时选择与黎梓琴对垒的是一位赵姓的公子爷,也是出身于将门,只不过没有闻人袭那样位高权重的老子罢了。
但仅说那一手沙场武艺,是很妙的。不然也不会被沛子明选中,出来当黎梓琴的拦路虎。
眼下众人都看向这位平时不太起眼的赵公子。
真是个会捏软的公子爷,那黎梓琴自小便是个只知道把力气都花在书上的呆子,想必射艺一项必定是不会太过出众。
而赵公子偏是个打小就枕着弓箭长大的主,这一番比较的结果想来并不难猜。
姓赵的公子前移数步,向太子爷和诸位公子作了一揖,又礼数周到的对黎梓琴笑道:“梓琴公子,赵某斗胆,愿领下梓琴公子三箭。”
黎梓琴是知道这位名叫赵睇的公子哥的。
自小便跟着闻人大武和沛子明的身后吃屁,是京城里一般闲人极难招惹的纨绔子弟。
但论骑射,也不怕他,十四先生的身教,自己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
虽说自己弓马确实不如闻人大武那武人,但也差不了几分几厘,便也爽朗应下了此番切磋。
大丰以武立国,近来又以武兴国,场中众人其实骑射都是不差,就怕比较而已。
秀秀有些紧张,既怕自家公子输了,也担心场下那些本就被饿坏了的胡人死了,心里一直盼着自家公子的好。
长衣山三面环山,至高处有白云环绕,偶有飞鸟破出云端,掠于朵朵白云之上,只是片刻,便又俯冲而下,坠往山涧小泉之中。溪泉蜿蜒而下,便有山路崎岖向上而行,冒出幽幽杂草,和着树树秋色,就有阵阵山香入腹,令人心旷神怡。
山景虽好,但是猎场之下的百余胡人,是没有心情咀嚼了。此刻这些命早不由己的俘虏们,整齐站在一处山势低旋的稍平场地,心中怒怕都有,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赵睇拉满弓弦,一箭已出。由于场下百人都脚索绳链,行动俱是不便,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破空而近,心中波澜起伏更盛。
赵睇所猎,竟是一窈窕黝黑女子!由此可看出赵睇对于自身弓道也是极为自信,不然也不会将身材细小的女子作为死靶。
女子确是胡人,远祖曾是大狄正宗草原大族,几百年浮沉下来,曾经显赫一世的草原古老部落,如今也成了不得不听从调遣的草原小部落。
皮肤黝黑的胡人女子,草原名叫乌兰,是自己这一百多号草原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存在。
乌兰虽然见惯了生死搏杀,但像如今这般我为鱼肉的任人宰割困况,还是第一次经历。她看着远方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利箭,内心满是不甘与恐惧。
闭上双眼再安心等死,或能获得内心一时安宁,乌兰如是想到。
突然,赵睇所射飞箭竟是从侧面被一无头箭杆拦截而下。两箭交汇后,只有箭身而无箭头的飞箭携裹着赵睇利箭齐齐射往人群侧方,最后落入一丛无人草丛去。
好俊的箭法!因为赵睇的靶子乃是不可移动的死物,而黎梓琴却要算准赵睇飞箭的轨迹才能救人。所以,在这第一箭的比试之中,其实是赵睇占据了优势。
而黎梓琴能够拦阻飞箭而下,成功救下乌兰,其中所显露的弓术,自是不低了。
沛子明面带笑意,其实内心却早已波澜壮阔,激荡不已。这黎梓琴的箭术,比自己好!
还未等场中公子爷们缓过劲来,第二箭便已射出。
赵睇虽说惊讶于黎梓琴的弓艺,但原本便打算第一箭射出后,立马跟上第二箭。
如此一来,不管第一箭成与不成,黎梓琴都必然没有心力拦下第二箭。
说到底,做出此番打算,不是因为最开始便高看了黎梓琴,而是因为场上场下的压力确实不小。
毕竟光禄阍事先已然说好,要是赢不了,就让自己以后别想着在盐铁一事上落得半分好处。
这种关乎自身钱袋子的事,确实比天大了。
场下有一孩童应声倒下,箭落胸口,口涌鲜血,是活不了了。
两箭过后,太子爷拍手称快。
“梓琴好箭法,赵睇也不错。真是精彩。”
黎梓琴稍作休整,神色有些遗憾。
真没想到赵睇此人,心肠如此歹毒,居然连孩子都不愿放过。
赵睇虽说胜了一箭,但其实心中并无半分懈怠,反而是懊恼不已,本是应两箭齐中的,还是第一箭出的过于随意了。眼下必然不可能再跟第三箭,便跟着众人一起说笑了一会儿,但其实心中眼中所系,全在场下。
“想不到梓琴公子深藏不露,弓术竟是如此强横,赵睇自叹不如。但既然赵睇已经下了场,便没有不出三箭的说法了,还望公子见谅。”
“梓琴不过是运气使然,赵睇公子不必自谦。”
“赵睇自知技不如人,但又实在喜好这一百余胡人,所以第三箭还是要厚着脸皮上了。只是与梓琴公子事先说好,我这一箭乃是一弦三头。”
“一弦三头?难道这赵睇要同时射出三支箭?”
场中有人惊讶开口。
赵睇也不言语,反正事先与这黎梓琴打声招呼,量他也拦不住自己几根箭。
沛子明笑着望向殷太子,“一弦三箭,倒是个有趣说法。”
殷太子也是开口说道:“既然同出一弦,那么确实可以算作一箭了。只是不知梓琴将如何作答?”
黎梓琴心中骇然,同时射出三箭,自己恐怕难救第三人,不过仍是面容不改,笑着说道:“既然赵公子技艺如此高超,依梓琴看,不如就把场下的那些人脚上的绳索松开,让他们也当一回自己的老天爷,说不定跑得快了,还能救自己一命,如此不更有趣?”
殷太子哈哈大笑,并未拒绝。
赵睇心想,这黎梓琴是真想救那些奴隶的狗命,但是我赵睇弓下,从来不分死靶活靶。
而且如果不敢应战,恐怕更丢了自己将门的脸面。
若是连一个移动的活人都射不中,那自己还凭什么去北边儿捞那军功。
只望那些人能够自救了,只要自己能救下一人,然后胡人们再凭取自己脚力跑掉一人,便算是平局了。如此一来,便又还有几分回旋余地。
黎梓琴心内泛起一圈涟漪,倒不是自己偏帮敌国,只是这些人要是落到了赵睇的手上,恐怕会生不如死。
而且对方既已被俘,便再难翻出什么大的波浪,好死好活都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作践他人。
就在黎梓琴将要出弓之时,秀秀走到了公子身前,轻声询问道:“公子,我可以来帮你射出这最后一箭吗?”
众人耳灵,是听到了这位秀色可餐的美人儿说话的,有人已经放肆大笑。
黎梓琴愣了片刻,心中一定,选择相信秀秀,朗声说道;“太子殿下,此乃我的侍女,欲帮梓琴揽过,梓琴作为公子,愿意将最后一箭结果交于她的手上,如此一来,可算犯了规矩?”
殷太子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就是个看故事的人,谁来提笔写故事其实都一样,只要自己公允主持大局就行了。
“既是你府上婢女,也就不算坏了规矩。只是本殿下担心,这叫秀秀的女子,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继承了大十三先生的绝艺。”
经太子殿下一说,众人才想起黎梓琴旁边的漂亮女子,就是前段时间在琵游阁中将自己卖于黎府的大十三先生的义女,顿时便又在心中高看了此女一眼。
既然太子殿下做了主,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赵睇心神紧绷,并不打算因为对手是个女子便放松几分心弦。
心弦犹如弓弦,拉得极圆,绷得在场诸人都不禁心中一紧,全然忘了看场下早已作鸟散的可怜奴隶们的惨样。
三箭齐出,各成角度,穿过已有颓势的秋日,直奔芸芸众生而去。
大丰帝都,黎嗣源脸有倦意,走出了皇宫三出阙大门。
刚才与朝中大臣们议事,一吵起来,便忘了时辰,不曾想此刻已是申时,现如今腹内空空,很是穷酸啊。
不过也给太学府捞得了两名郎官名额,倒是可以就着老酒好吃一顿。
这名出身落魄的老先生,原本已经有所佝偻的身躯,落在了阳光之中,便又让身边一些学生觉得,先生的身影,其实不老。
虽说在朝堂之上,先生与太常一帮人吵得难分难解,甚至于到了最后就连一向不参与政事的太尉大人都帮太常那边说了好些话。
但是只要一想到先生这几十年就像今天这样这么走过来了,还是会止不住的心生佩服。
只是学生当中也有人至今都迷迷糊糊的。那一向喜欢打压先生的御史大夫杨大人,今天居然也难得为先生说了句不大不小的好话,这世道是怎么了。
只有南郭先生心中跟明镜似的。
那御史大人为官之道就很左右逢源,在朝政上向来是以解他人之忧的手段敛财。只是凭白吃了自家先生的一份大礼,便又过意不去,朝堂上一番“仗义执言”就权当是还礼了。
这世道下的芸芸众生啊,其实都在情义往来之上算计。所以为官者,心弦便犹如箭弦,不可太松以至于射不出半支箭矢,可也不能太紧,这样容易失了手,伤到自己。
三箭齐出之后,赵睇手已落伤,显然同出多箭,对于自己而言,还是有些难度。
只见那位名为秀秀的女子,不顾半点女态,竟是英气勃发,以蹲姿射出两箭。
呼啸过后,一箭打落居中和左侧两箭,一箭截阻右侧一箭而去。
片刻之后,秀秀两箭救三人,令赵睇三矢箭箭落空!
场中公子皆惊呼,赵睇吓得后退三步,心生恼意。
“太子殿下,非是我赵某输不起。只是说好只与梓琴公子比箭,怎么到了最后,又换了一人,赵睇有些不服。”
殷太子神色不悦,因为赵睇此话,便是责怨自己偏帮了黎梓琴,所以此刻也是沉声说道:“怎地赵将军门风,岂如是乎?”
沛子明心中大骂赵睇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既输了比试,又输了自己风度,语气不善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早已说了清楚,怎么赵公子比试过后,又来反悔,可真是丢尽了赵府颜面!”
赵睇心生绝望,自知失败,便退至了一旁。
虽说场间形势跌宕起伏,但其实也就是在顷刻之间而已。
便在此时,有一威严声音如洪钟响起。
“好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