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喧嚣了一整天的崆峒山渐渐沉寂了下来。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像是在呼唤未归的亲人,急切而清亮。玄真观的各个路口的灯盏已经点燃了,远远看去,一道道灯盏燃出的通路错综有致,安静宁谧。
不过在玄真观里,此时倒不是安静的时候。
做完了晚课的同门在一起小声的讨论着今天的修炼心得,偶尔也有人约着到讲武台上切磋切磋。
“今天有见着小师弟吗?”三三两两的玄真观弟子在路上走着,有两个身穿白衣的弟子在一处灯光下停了下来,左边那个身材高大的弟子说道。
“下午好像还真没见到。上午倒是在路过山门的时候有见到他,懒懒散散的,拿着师傅的浮尘……”
“师傅的浮尘又在他那儿?”左边那人以手抚额,显是头痛不已。
“是啊。”右边那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师兄今天又被师傅给骂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笑出了声。
“这个小师弟啊。”两人显然对云扬的作风已经很习惯了,左边那人又道:“小师弟的作风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拿周师兄出气又有何用?”
“师傅你还不知道啊,多疼小师弟啊。也就我不在跟前,不然也是一通说道。”右边的人说:“不过小师弟的命也是真苦,不能修行,体质又弱,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呢。秦师兄,他当真在修行一途上没法子了吗?”
被称作秦师兄的那人也是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无奈道:“也不过尽人事罢了。不过在小师弟面前,还是勿要提起这些。”
“晓得。”
两人举步前行,忽又停了下来。
“一个下午也没见到他的人影,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听其他人说小师弟今天有点不太对劲。”秦师兄开口道。
“也好。”
两人回转身子,朝着东南一处小院子走去。云扬因为无法修行,掌教他们怕安排在一帮师兄附近,反而勾起他的一些不必要的想法,因此给他单独找了一处住所,院子不大,也不算偏僻,离着食堂、练武场、藏书阁这些云扬经常去的地方也不算太远。这个小院目前只有云扬一个人住着。
玄真观里,除了新来的弟子,也就云扬不能修行,算是物以稀为贵,被保护了起来。
云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玄真观里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了。
路并不远,不过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师兄弟二人便已经靠近了云扬的小院。
“小师弟虽然不能修行,但这独门独院的待遇,可是比一般的长老还来得阔气啊。”秦师兄在那里调侃道:“中恒你说是吧?嗯?不好。”
耳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听声音正是小师弟云扬发出来的,二人心下着急,加快了速度向着小院子赶去。
二人口中阔气的小师弟此时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是顺着脸颊流下去。云扬的眼里满是痛苦的神色,却依旧坚定不已。盘膝而坐,抱元守一,招呼着自己身边飞来飞去的那些精灵。
《引气决》不走寻常路,给了不能修行的人一个希望。不过有得必有失,既然给了希望,那必然也是充满了荆棘的一条道路。就如云扬现在,必须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才行。如果不能挺过这一关,又谈何逆天而行,与天争功?
云扬瘦弱的身形显得越发孤鹜,胳膊上不多的肌肉已经鼓了起来,自天庭穴以下周身似乎陷入了风暴之中一般摇摆,上身的衣衫是早就除去了的,根根肋骨清晰可见,下身的短裤也已经被汗水浸透,甚至有汗水透过短裤,滴滴答答的掉在云扬盘膝坐着的那个蒲团周边。
秦中业和李中恒到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象。
这样的景象两人很是熟悉,他们也是修行过来的人,知道这小师弟正在紧要关头。虽然不知道小师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偷偷地引起,但眼下这等时刻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秦中业从怀中掏出一个八卦盘一样的小物件,口中念念有词,几息之后,一个隔音隔物的结界生成。二人不敢大意,在云扬的身周布下结界之后便在一旁为他护法。
“这小师弟,也忒胡闹了。”秦中业回头看一眼云扬,悄声传递着信息。
“恐怕也是心里有事,又不愿意让周围的人担心,所以平日里嘻嘻哈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终究还是在背地里努力呢。”李中恒知道秦中业的意思。
“但一个人做这种事,毕竟还是太过凶险了。待会儿得好好说说他。”
“好。”
“仔细点,万一有点什么不对,护住小师弟的性命为要,准备好向师傅求援。”
二人的交流到此为止,那边的云扬到时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位师兄的到来。
秦李二人心下惴惴,不敢轻举妄动,就连感知也未动用。云扬的情况他们还不熟悉,贸然介入搞不好会适得其反。只好按下焦灼的心思,静静看着云扬。
云扬已经物我两忘,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破镜之中,感受到的痛苦也越来越强烈。不过随着痛苦的加剧,对灵气的吸收反而更加流畅了。
云扬心里一喜,又是咬一下舌尖,这次用力有点猛,舌尖都出血了,血腥味顺着味蕾传递到脑海里,云扬一阵恍惚。就在这时,那层膜就像是破了一个洞一般,天地灵气疯狂的从那个破洞涌入体内经脉,破洞越来越大,云扬的周身就像是有一个无底洞一般,天地灵气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个旋涡。
感受到这一点的秦李二人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的两人看着云扬突然栽倒,秦中业立时身影一闪,将云扬抱在怀里,仔细探查了一下云扬的身子,舒了一口气。
“小师弟没啥事儿,这事用力过度的后遗症,醒过来就没事了。嗯,这件事还需保密,你去告诉师傅一声,其他人那里不要声张。”
原本关切地盯着云扬的李中恒放下心来,答应一声后立即去找李玄机。秦中业将云扬抱到他的床铺之上,关上门后在院里静静地坐下来,等待师傅过来。
云扬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山有水有人家,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求救,有人在嘶吼。兵荒马乱中,一道身影拦在前面,一个女子单手抱着襁褓,另一只手拎着一把滴血长剑。
乱乱糟糟。
云扬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两个人的脸,却始终不能如愿。两个人仿佛遮上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只是看着他们,云扬觉得很温暖。
突然间似乎天地裂开,一道掌影压下,接着就是无尽的黑暗。
云扬害怕极了。
一道金光从远处射来,黑暗过后,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天地间似乎就剩下了云扬一个人。云扬张口想喊,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连张嘴都变得极其艰难。远处的山河不断变换,只有云扬自己寸步难行。想要挪动脚步,似有千斤重的双腿抬都抬不起来。硬要提起来,就觉得一阵无力从下身传上来。
想动动不了,想逃逃不掉。没有那些声音,没有那些人影,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泪水不自禁的就流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就在此刻,云扬感觉有一阵暖流从脸上划过,耳畔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却听不真切。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云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了。泪水止住了,不断变幻的山河停滞了,只有那温暖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缓缓地睁开眼睛,师傅那张俊脸出现在眼前——这么多年了,师傅的相貌好像凝固了一般,一直都是一个样子,不曾改变。
“醒了?”李玄机将手从云扬的脸上移开,以他的修为,自然感知到了云扬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师傅,您怎么来了?”云扬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要是能坐起来,我叫你师父好不好啊?”李玄机笑眯眯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秦中业和李中恒悄悄地向后挪了挪。
刚刚醒过来的云扬还有些不大清醒,试了试,确实没有丝毫气力,就放弃了坐起来的打算。
“行啊徒儿,长能耐了哈。自己不声不响地坐这儿练功,厉害啊。有能耐的人我见得多了,你这种自己给自己当师傅的我见得少,要不小云儿你给我传传经验?”李玄机看不出息怒,语气充满了求知感。
云扬一个激灵,夭寿啦,师傅这是要放大招啊。
“师、师傅,您这是哪里话,活着挺好的,我哪敢啊。”云扬小声的说道。
“哟,还知道活着挺好的,不错不错,看来脑子还行,没坏。”李玄机老怀甚慰,与其突然一转:“知道这样还敢偷偷摸摸干下这等事,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想过后果吗?你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心里没个数吗?”
“知不知道要不是你两个师兄护着,你这会儿连灰都被扬了?”
“连我都敢瞒着,要不是你师兄找我,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出息了。怎么着,我不配作你师傅了?”
“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养好了身子,写五千字的检查,不许代笔,不许抄袭。中业,你来监督。”
“是,师傅。”
云扬呆呆地看着师傅口吐莲花,口水喷了他一脸之后转身离去。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师傅出门有点小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