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想到的,从我在池塘边捡到你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只是这也太巧了……一个刚刚变成人的石头精,被一个刚刚搬过来的木头精捡到。
“说起来,我本是块石头,但是,你来了。你宿在塘边的第二天,我成了如今的我……所以,其实就是你赋予了我生命。”
我这样说着,心里其实也不知道这个猜测准确与否,但我的内心有个声音这样告诉我,就是她,就是她!
就是她那属于灵木的生命之力,赋予了你人的肉体,人的心灵,和人的思想。
就是她,赋予了你人的情感。
我沉默了。
因为我记起来,那是一个明媚的早上,有一股飘着草药香的气息从还是石头的我的头上飘过,然后我就看见了素衣的她,那其实……才是第一次相见。
她裹挟着一阵浓郁的灵气,周身都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气息,背着箩筐一副充满干劲的样子:“就是这里吧!灵气充裕,距离京城也近,还有池塘可以抓鱼!”
那灿烂的笑容如同春日的霞光,明媚而充满朝气。
然后我就不太记得了,大抵是又睡过去了。
随后好像还有什么像生命的东西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流动,越来越浓郁,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被人当做晕倒拖回家的落魄家丁。
我又一次落下了滚滚热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个早上,我究竟是被伤了多少次心?
嗓子早已哭哑了。
所以,你是带着属于你的使命,来到了那梦开始的地方,那一方池塘,那一件梦想……
那我,又是带着什么目的?作为一个人,活过来的呢?
谁来赋予我活着的意义呢?
我看着她苍白的神色,心下却有了答案。
如果你是为了救他,而开始了这一场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追梦,那我就注定负责守护你,直到你找到了你的梦,我也就算完成了我的价值了……
我愿以我寸土之身,换你梦圆一世幸福。
缓缓起身,我带着半分恭敬,半分战栗,将那只断手捧起,在她错愕的眼神中视若珍宝地收了起来。
“你……”
她现在的神情里,少了些惊慌,却多了些疑惑。
“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不舍,看着那只手就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我替你收着。”
我继续说着颠三倒四大逆不道的话。
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吵闹,也没有再哭,愣愣的看了我好久,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有话不说,但是她不说,我也不能问,我们好像一直陷在这个僵局里,谁也看不透谁。
她最后还是认命一般沉重的点了一下头,就要继续捣药。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过她手里的研钵,语气是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疼与轻柔:
“你受苦了,我来吧。”
她倔强地摇着头,试图将那只研钵抢回来。可是因为刚失去一条手臂,就算仅仅相当于砍掉一条树杈的树木,也是比较虚弱而行动不便的。
我看着她眼神里那满溢出来的倔强,我笑了。
你再倔强,又能犟过一块石头么?
“不要试图和一块石头比倔。”
我苦笑着说。
她带着不甘和不放心收回了手。
“照顾了我那么久,该换我来助你了。”
我沙哑着嗓子说道,拿走了她手里的杵。
但我并不急着帮她捣药。我只是把它们放到了旁边的小桌子上,对着正不知情况的木言说道:
“先不急着煎药,我先处理处理我们可怜的灵木姐姐。”
“……”
我扶起了明显带着一些抗拒的她,带着她坐到梳妆镜前面。
“你做什么?”
她不解,甚至有些着急。
“你不要闹了!将军的药还没有煎好,多拖几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能再拖了!我已经……”
我已经,很难再为他熬其他的药了。
眼看着她的眼眶渐渐红起来,我也不慌了,都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块石头,我再倔一点也没有关系。哪怕你是要打我骂我,也不会对石头造成什么创伤了。
毕竟对于石头来说,没有什么伤,比起心痛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了。
我也再难解释,只是拿起她放在梳妆台上的那只木簪,学着她几个月来束发的方式,给她挽了一个发髻。
发式简单而熟悉,是我这些天每日早起看她束发的结晶。
“这样就好多了。”
我心疼地苦笑着,用木梳梳着她光滑柔顺的黑发,颇有些老父亲看着即将嫁出的小女儿一般的凄凉和宠爱。
在镜子里,她娇美的容颜宛如出水芙蓉,不点胭脂,不饰浮粉,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将她那遮住半张脸的刘海向旁边撩了一撩,露出了美好的另半张脸,本就有些白净的脸因失血更显苍白,被那三千青丝衬出了瓷器般纯洁的白。
我和她突然对视了一下,那双如小鹿一般的双眸透着一股茫然和疑惑,甚至还有一些委屈。
那神情,好像下一秒就会抱着我哭起来,但她没有。
我安抚着她,像顺毛一样梳着她的头发:
“不要伤心了,我会帮你打理好一切的。你看,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不好好打扮一下,就不好看了。如果以后因为这个原因不能束发,那就让我来代劳吧。”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任劳任怨的去捣药草了。
我的余光看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漫无目的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仅存的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就像刚睡醒的孩子一样懵懂。
我心里猛地一痛,旋即闭目,眼观鼻鼻观心。
“你的胳膊……还能再长回来么?”
我还是没能按住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既然是灵木精,想必再长出一条手臂也……
“不能。”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打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你……你不是灵木精么?”
她语气缥缈的好似远在天外:
“是啊,珍惜的灵木精。但也正因如此,才没有能用于接纳我的树种。因为我……就是最后一段灵木。”
“将军的病如果没有我,也就很难再有机会治好了。”
所以?
所以你是想说这是上天赐给你的机会?
还是想说这是上帝把你关进了没门没窗的小黑屋?
总之……就是没救了呗?
我苦笑起来。
好吧,我努力接收一下这个设定。
我一面捂住发痛的胸口,一面强颜欢笑地捣着药草。
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