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
金黄的菊瓣沐浴着暖光,展开优美的弧度,几朵远道而来的白絮在上空打着转,在碧蓝的晴空下悠然浮着,给触目所及的景物打上错落的阴影。苍翠的青松,砖红的院墙,浅纹的地砖,玉白的砖瓦……
晦明变化,风云起伏。
我大概知道,“软髓”指的是什么了。
“顽石软髓一对,月下抛光,与灵木小珠穿起,做护身符可去毒蛊。”
不止需要软髓,还需要灵木……索性这次只需要几颗木质小珠,并不是入药熬汤的,素材好取得很。
我想起了那只珍藏的木匣,一时百感交集。
我在院子里随便走了几圈,就回去了。回到自己的里屋,取出那只木匣,小心翼翼的打开。
它一如既往地、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视若珍宝地把它拿出来,只是爱抚着,根本舍不得下手。虽然我知道,这只手如今不论是触感还是本质都仅仅相当于一截木头,但是在我心里它还是那只鲜活灵动的手,会给我做鱼汤的手,下一秒就会抬起来捋平我倔强乱发的手……
而我现在,却想要把它剁了……
我觉得我简直泯灭人性,对不起胸腔里这颗因为她而跳动着的这颗鲜活的心脏。
这一刀刀剁下去,不是正正砍在我的心口上吗?
可我也不想经由他手完成这项工作,不论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考虑到他人看到这只手的时候的心里活动,我都无法接受。
未来还很长,将军仍卧床,我不能再让他们等下去了。
还是让我来为这份迟到的幸福铺路吧。
下午还秋高气爽的天空,傍晚就布满了愁云,晚上又要是一阵风风雨雨了。
为了“月下抛光”,我的计划只好暂缓。
这场秋雨也正给了我好好准备的时间。
我觉得我简直就像是一个月前的她,四下寻找着一切可用的工具。我也找来了一些绷带和纱布,却总觉得有些不应景。
我会需要这种东西吗?
我又从她的几个布袋里找到了一根上好的白布条,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用的到,但是还是先着手准备吧。
回了房间,我打开了那只木匣,犹豫再三,还是把它拿了出来。
“你去哪啊?”
“啊,是这样的。前几天我认识了一个浣衣间的小兄弟,我想去他那里帮帮忙,说不定他心情好了还会送我一件新衣服呢。”
我面不改色的回应着她的疑惑,脸上溢满了笑容。
“放心吧。”然后替她关上了门。
我在门口停顿了一会,转身去了柴房。
这个时间,柴房里没有什么人,我还是一身粗布的下人装扮,也没什么人会对我起疑。
我拔出了在青石板旁边插着的斧头,四下望了望,确认没人后,我才开始操作。
首先,试试斧子,斧子不长眼,我一会也不长眼,万一这一斧子下去,手没了怎么办?
我把手放在斧子上磨了磨,没有什么事情。举起斧子对着手轻轻一砍,什么事情也没有,还发出了微弱的铁器嗡鸣。
我咬了咬牙,一狠心,把斧子狠狠地举了起来——
“梆……”
我的手除了有些痛麻,多了一条细小的沟壑之外,毫发无损。
我苦笑着搓了搓手,暗自骂了一句:“真是块顽石”
随即从衣侧抽出了一根布条,凝视了它一会,静默了许久,抬起手仔细的蒙在了眼睛上。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我也迷信一回吧。毕竟我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它毁在自己的手里。
我颤抖着,把“原料”放到了青石板上。
几声清脆的木头碎裂声在我的耳畔响起,笨重的斧头一下下落下去,把原料砍成一节一节,面目全非。
我甚至不用看,都能想象到,她的手指被我砍断,每一根……手掌被我拦腰劈开,几下砍碎……
虽然那已经不再是一只“手”了,但围住我眼睛的布条还是湿了。
我放下了斧子,却没有摘下蒙住眼睛的绸布。我感受着这份黑暗,有些陌生,也有些感慨。
但是没办法,我现在必须得适应……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没再仔细考虑精细度的问题,直接从地上摸索到了一块大小尚且合适的木块进行练手。
我一手拿着沉重的木块,一手拿着尖锐的利器,眼前混沌一片。明明有光,我却看不见前方。我摸索着木块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削了一刀,一刀,又一刀……
我不知道我到底削成了什么样子,只好用手去描摹它的形状,笨拙而缓慢。
大小还好,只是有些棱角分明,不适合被穿成串。
我也无暇顾及,只是在地上胡乱的挑挑拣拣,选了十来个大小差不多的木块,开始了算不上精细,却慢到极致的雕刻。
直到眼前模糊的光也将要退去,变成了暖黄色的夕阳。我才大梦初醒般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条。
我看着青石板旁边良莠不齐的“木珠”,陷入了沉思。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做手工,一下午削了十个珠子,个顶个的抽象。期间削到手至少一百次,珠子掉地上至少十次,没握住刀掉到地上至少十次……
这样算来——我朝四周的地面看了看,果然有几颗漏网之鱼,半圆不圆地在地上嵌着。
“……”
今天的成果还不错,有十来颗不明物体可以让我挑选。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得完全看不出原样,接着剥削它们并不会让我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把地上那些看不出原样的碎屑全都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埋好,象征性的立了一块小石头作碑,心中感慨万端。
伴随着碎屑的入土,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木言不是木头,我也不再是顽石,人要向前看,不能被所谓的定位束缚了手脚。
再看向手里的滑稽可笑的几颗木头几何体,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动了。趁着夕阳正好,我甩着手里的布条,一边哼着歌,一边回了厢房。
我有些享受这样的过程。
看着金斑点点,雀影绰绰,大片大片的白云时而遮住我的视线,时而施舍与我最后的阳光。但我的影子却不断地被余晖拉长,与遥远处的黑暗渐渐融合,从未停止。
就这样,好像走在光明里,也好像走在消失中。
直到最后一点残阳也被夜幕吞噬,我才走到了厢房门口。秋天的夜总是来得这样快,走得那样慢。
冬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