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杰心里有些忐忑,在国企这么多年,他对协议、合同非常敏感,墨汁滴在纸上,就有了法律效益,如果是口头约定还好说,形成协议、合同的一定要慎之又慎。
他拿着合同一页页翻看了起来。
王跃看他不说话,看合同倒是非常认真,脸色立即有些不悦,放下茶杯,抄着手靠在椅子上阴沉着脸。
贺进学和余凯旋都注意到了王跃的表情,但刘远杰低着头,只知道看合同,他们两个也不好说什么。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刘厂长是对我们不信任么,要不要找个律师看看,然后再拿到公证处去公证一下?”王跃旁边拿公文包的年轻人突然说道。
刘远杰赶忙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哦,没有没有,这是我的习惯。”
“什么习惯,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们,我们局长一上班就赶着来给你送钱,你也太那个了吧?真以为自己是厂长了不起了?”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道。
王跃笑着坐起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道:“没关系,让刘厂长慢慢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再拿来。反正我一天也没事,都可以等你。反正项目资金很多,也不怕被人抢去。”
说完话,王跃脸色一冷,站起身就要走。
贺进学一看就急了,赶忙说道:“王局长,您等等您等等。刘厂长,王局长这么辛苦一大早跑来,又是送项目又是送钱的,对咱们这么好,你要领情呀。”
“可是.......”
余凯旋也赶忙说道:“刘厂长,没什么可是的,王局长对咱们厂一向很支持的,怎么会害咱们。你就赶快签字吧。”
王跃也给贺进学面子,没有非要走,而是背对着刘远杰,等着他表态。
看着两人殷切的目光,刘远杰只好站起身,在办公室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一式三份的合同交给余凯旋,说道:“余主任,盖章吧。”
余凯旋像得了圣旨一样,赶快接过合同,向楼下的办公室跑去。
“王局,要不在坐会?”
“不了,我局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我和余主任一起下去,盖了章,我们就该走了。”说完就走出了办公室。
贺进学回头看了刘远杰一眼,示意他跟上。
两个人一起送王跃下了办公楼。余凯旋在办公室盖好章子,把文件递给旁边的年轻人。
刘远杰问道:“这一式三份不给我们留一份么?”
贺进学埋怨地看了刘远杰一眼,王跃“哼”了一声,钻进了小轿车里,旁边的年轻人说道:“刘厂长,我们也不能把公章装在身上呀,还得回办公室去盖章。盖好了,会通知你们来取的,您放心好了。余主任,拨款下午就会到,麻烦你注意查收。”说完也上了车。
刘远杰点了点头,虽然都是正常手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三个人站在路边,看着汽车徐徐开出工厂。
车刚一走,贺进学就问道:“刘厂长,你也是,怎么就是拽着合同不放呢?”
“我就是想看看具体内容。”
“王局长不是已经给你说了么?”
“说是说了,可,唉,算了,反正都已经签子了,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怎么办?早熟苹果再过一周左右就要下来了,这一个月有得咱们忙呢。得宣传让果农来交苹果,还得组织工人回来复工。对了,还得看看设备那些需要修理和替换。收购苹果的价钱也得商量一下。刘厂长,我建议你一会组织厂里领导干部开个会,给咱们分个工,这是个机会,咱们一定要把握住。把握住,咱们厂子就活过来了!”贺进学激动地说道。
“是呀是呀,一定要把握住!”余凯旋附和道。
刘远杰点了点头,说道:“嗯,好吧,那就请贺厂长安排一下吧。”
按理说,这是好事一桩,从昨天开始,刘远杰就应该觉得自己正在被幸运女神眷顾。但他从小运气就很差,这好运突然降临,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看着贺进学和余凯旋那么兴奋,他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里,他没有再回办公室,而是一个人回了宿舍,然后拨通了老科长的电话,不知不觉,他已经养成了“遇事不决问科长”的习惯。
“喂?”出乎意料,接电话的居然是个女孩的声音。
刘远杰看了看手机,确信他没有拨错电话。
“你是刘远杰吧?”
“嗯,你是?”刘远杰一头雾水。
“我是孙甜。”
刘远杰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了老科长一直提起的女儿,也同时记起了对方的名字。
“哦,你好,我找孙科长......”
“他进派出所了。”
“啊?发什么什么了?”
“跳广场舞的时候,和另一个老头打了一架。”
“什么?!”刘远杰有些哭笑不得。
电话那边好像也有几分笑意“嗯,好像是为了抢一个大妈。”
老科长,你可以啊,冲冠一怒为红颜呀这是。
“那现在科长的情况是?”
“我爸没事,那边应该算是轻伤,我想和解,但对方老头不愿意,坚持走起诉,还想往寻衅滋事上扯。所以我爸现在还被拘着呢。”
这.......
“哦,你有什么事么,我一会要去劝劝他,看他愿意道歉不,实在不行,让他承诺把大妈让出来也行,只要对方不起诉。”对面的声音始终带着笑意,刘远杰猜如果被拘留的不是自己亲爹,孙甜早就笑哭了。
刘远杰也觉得这事特别有喜感,但碍于情面,他不得不憋着不笑出声。
“哦,没什么事,工作上的一点小事,想和他聊聊。”
“他现在不能接电话,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想办法好了。”
“嗯,好的。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电话那头突然一阵沉默。
刘远杰从对方冰冷的语气觉得,对方实在不像是对自己意思呀。难道是因为老父亲正身陷囹圄?
“哦哦,好的,再见。”
“bye。”电话干净利落地被挂断。
老科长,你这是何苦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刘远杰叹了口气,站在窗外,看着厂里,心里空落落的。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身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