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0多公里的路程,在长长的绿皮火车缓缓停下来的那一刻,才宣告结束。
“亲爱的旅客朋友,D市到了,请拿好你随身携带的物品......”车厢里回荡着女性清脆而温暖的声音。
“哎哎!旅客......到站了......到站了.....赶紧下车了......”列车员从车厢的一头穿过拥挤的人群吆喝着,看到部分还在沉睡的旅人,就停下来轻拍着他们的肩膀,喊他们起来。
父亲早已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背在了肩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人们都陆陆续续起身拿着行李朝车厢出口走去,他便抱起躺在座椅底下,仍在沉睡的我,并轻轻呼唤着:“小七,醒醒,我们到了......”
自打从S市上车,我就一直是半睡半醒的状态。父亲说,医生给我打了点滴之后,我的情况逐渐好转起来,但仍是滴水不进。虽然医生和他说我没事了,可他哪能放心呢?!
“东北的夜晚真冷啊!在咱们老家,中秋的夜晚虽然已经转凉,也不过是皮肉上的寒冷。但是东北的夜晚会让你感觉骨头里都灌着寒风......”父亲现在回想起来,仍对那天的情形记忆犹新。“你虽然看起来比在火车上好了许多。但我还是怕你再有个好歹,我来不及找医院,所以只好在医院旁边的一个花坛上坐着......可是,那天太冷了,我坐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我只好抱着你不停的走动......但是当时我也是精疲力尽,绕着花坛走了几圈便撑不下去了......我又带着你往火车站走,想着那边是不是有避风的地方......等到了火车站,才发现火车站走廊里、候车室早已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等待火车的人,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后来终于在厕所旁的一个拐角找到一丝空隙,才抱着我靠着墙蹲坐下来,胡乱的睡了一通......”
我至今都无法想象,父亲是怎样熬过那漫长的一夜的。他拖着那样疲惫的身体,怀揣着对女儿身体的忧虑和担心,在又丑又脏的厕所一角栖息的场景,曾一次又一次在我梦中出现。
而梦境中的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过来的。这样一群人,一群年轻气盛的青年人。是什么支持这他们这样背井离乡,放弃尊严的外出求生?难道仅仅只是活着吗?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长,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奉献。作为“农民工”大潮中的一员,父亲付出了什么?难道他们为祖国所作出的不叫牺牲吗?
有人说,他们不过是为了摆脱贫穷,他们的眼光太浅,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小家,不足以称作“奉献”。小家就不是家吗?国家不就是由一个一个小家组成的吗?小家的繁荣,带来的不就是国家的昌盛吗?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当我们随着人群像潮水一样从绿皮车厢里涌出来,我才算是完完全全的把眼睛睁开。
“小七,你看,那牌子上写着D站!”父亲为了让我清醒,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兴奋的指着前方挂在走廊上的一个牌子说。“小七,D你认识吧?爸爸以前教过你的。”
在我们村,5岁的小孩是没有上过学的。幼儿园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就像......像穷人眼里的私人游艇。
不过,我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教我读书认字了。所以,在父亲的教育下,5岁的我已经认识了百余个汉字了,就连乘法口诀,也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为此,父亲骄傲了很长时间。因为在我们那里,5岁的小孩子能认识“aoe”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爸爸,放我下来吧!”看着父亲疲惫不堪的面容,瘦弱的身体,我懂事的要求下来自己走。
“小七,你这都两天不吃不喝了,能行吗?”父亲对我的疼爱,一直都是像眼光一样灿烂,温暖。他越疼我,我也越疼他。他看不得我受苦,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疲惫不堪的身体还负重着我呢?
“爸爸,我没事。”我一边说,一边挣脱着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落地的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只风筝,随时都可以飞起来似的。可能因为身体太虚,我的心里也是轻的难受。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表现出一点不适,父亲肯定立马抱起我。
我什么都知道。一个人的成熟,有时候和年龄真的无关。你没有经历过一个五岁孩子经历过的事情,你就无法想象她为了生存,早已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过,对别人的察言观色,我都是处于一种自我保护。但是对父亲的察言观色,是出于我对父亲的爱。
“真是爸爸的乖女儿!”父亲见我下来走路还算正常,便不再说什么了,把行李往肩膀上提了提,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远处的——我那时不知道是夕阳,还是朝阳的东西照在了我的脚上,我迈着轻快但并不轻盈的步伐紧跟着父亲。
“爸爸,天是不是快要黑了?”我顺着父亲拉着我的大手,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哈哈哈......”父亲听我这样问,爽快的大笑起来。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来,拉着我的手大笑道:“怎么?小七迷向了吗?爸爸告诉你,不是天快要黑了,是天刚刚亮!”
所以,那火红的不是落日,而是朝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