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我十一岁。那一年过得特别快!
无论外面怎样风风雨雨,我和狐狸依然平平淡淡的,一天一天的活着。有时候想想,多亏了我的父母,他们虽然没有陪我成长,却给了我一个坚固的避风港。那时我虽孤独,却是再也没有受到过其他伤害。他们给了我足够多的钱,还叮嘱了足够多的人定时来看我,确认我是否还好好的活着。我要做的就是保证自己不死,然后安心的等待着他们回来。
我也做到了。那时候,我的生活就是做饭,吃饭,睡觉,上学,看书,活着……
狐狸长得渐渐粗壮起来,这都是我精心照顾她的体现。但我,却没有好好的照顾自己--依然饥一顿饱一顿的应付着。母亲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在她眼里,我是那样的能干,饭也做得有模有样,我怎么可能吃不好呢?!
可是她忘了,一个人大多时候是不需要吃什么的--因为麻烦,不值当的去做。
所以这两年我好像停止了生长--身材矮小,瘦长,皮肤黝黑。那时候,我们村里的那群闲着无聊的妇女们,又发明了一种相互取乐的方式,那就是起外号。就连我这样的小孩子也没逃过她们的消遣。什么“黑妞”啦,“黑妮”啦,又成了我大名和小名以外的代称。我也不理她们。
无所谓啦,相比她们给村里另一个孩子起个“尿罐子”的外号,我已经很满足了。(尿罐子,是我们村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孩子,因为他妈妈生他太快了,一不小心生到尿罐子里了。所以,人们称他为“尿罐子。”)
我底子并不黑,但是小时候有段时间确实黑得离谱。据说有一次我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从我们家到爷爷家拿东西,路上碰到一个近门的堂叔,给他吓坏了。因为我当时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他当时正在外面上厕所(那时候很多农村男人都不太文明,你们懂的)。“远远的看着,就看到一件白色的衣服在飘,我还以为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吓得连裤子都没穿好,就跑回屋里了,差点儿没摔倒!”后来,他就喊着媳妇一起趴窗户上看,等我走进,接借着窗户透出的光才看到原来是我,这才知道看错了。
从此我的黑,便也成了村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哎……那时候的农村,真的是闲啊!娱乐项目又少,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人们大面积的围观。现在,人们全都忙着外出打工挣钱,亲人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谁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所以说,有些事情,真的无法用好或者坏形容,都不过是时代的产物而已。
黑就黑吧!我也知道。但也没办法,天生如此。我也不关心这些。我和狐狸,依旧快乐的生活着。
我们一起去田野里赛跑,去小河边捉鱼。在麦田里徜徉,在豆地里撒欢。春天的时候,我会带着狐狸去摘洋槐花还有桑葚子,有时候还会沿着公路,捉树上的“春蹦子”,或者到小河边提“茅根草”,捉小蝌蚪;夏天的时候我会拿着个粪铲子,沿着河沿扒蚯蚓,满树底下找“解老猴”,碰到下雨天,还会到村口的小河边逮小鱼,摸螃蟹;秋天的时候,我们就满地里找“马嘣”、“香泡”,偶尔也会偷挖爷爷们种的红芋,偷偷的爬他们的枣树偷栆,还会在八月十五左右,把梧桐树上结的毛球浸满汽油,当火球玩(有一年,还烧了人家的麦秸垛,为此爷爷还替我赔了人家一笔钱,当然,最终的账都会算在父母头上);到了冬天,除了玩堆雪人,就是在村里的小河上滑冰。天太冷了,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我们两个就窝在家里。我在被窝这头,她在被窝那头,我们谁也不说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我看书,而她呢,就时不时的喘着粗气--哈喇子顺着耷拉的舌头滴得满被子都是!但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很乖巧,躺在一旁安安静静的陪着我。总之,我和我的狐狸,玩得很开心。我也很安心。
我常常在想,如果就这样过完一生,也很好。一个人,一只狗,一本书,一个栖息之所,既无欢喜,也无忧愁。干干净净的世界,干干净净的我们,干干净净的一切,干干净净的活着。不也很幸福吗?
我很享受那些独处的时光,那些让我变得羽翼丰满,越来越坚强的时光。而在那些时光里,一直陪着我的就是狐狸。
“狐狸……快回来,我们回家了!”
又是一年冬天。如果说这个冬天和以往许许多多的冬天有什么区别,我实在说不上来。它依然寒冷,依然把村庄时而变得阴森,时而变得洁白,时而变得像此刻这样--光芒万丈!
“小七……你也看好你家的狗,别让她再盘俺的菜地了!我可给你打好招呼了啊!她再往俺菜地里跑,我非得药死她!”六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没好气的大声呵斥着我--语气里都是威胁!
“嘿嘿……我知道了……好好好……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狐狸,你赶紧给我过来!没听到吗?你再盘她家菜园子,她就药死你了!”我还是像以前那样打着哈哈,应付着六奶此刻的心情!
“你别给我嘻嘻哈哈的,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别不当回事!你这个野丫头,回头还得跟你哥说,让他好好治治你!”
“是、是、是……我错了还不行嘛?!”一听她要向哥哥告状,我赶忙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哼!你哥打你都不亏!看你这样,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缺少管教!……”六奶一边转身往家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我!
狐狸此刻站在我身旁不停用“哼哼”着的湿鼻子蹭着我的手背。她知道错了。
“狐狸……没事……你没错,那老妖婆不敢药死你的!放心吧!她敢药死你,我就把她家的牛药死,为你报仇!我倒要看看谁损失大?!”那一刻我的心里是充满仇恨的。
我想大家应该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饿着肚子到她们家门口时,被她女儿辱骂的事!是的,我一直都记得!我讨厌她们家!即使六爷是爷爷的亲弟弟,是父亲的亲叔叔!可那又怎样呢?正因如此,我才会痛恨他们,为什么在我卑微的向他们乞讨时,他们会那样毫不掩饰的侮辱我?!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和他们家作对。我曾趁他们家人外出的时候(他们家就在我们家后面)翻他们家的墙头,溜进他们家院子里,给六爷精心买的盆景下埋过量的化肥和尿素,熏死它们(六爷在某国企上班,虽然退休了,但是很有钱)!也会时不时的把外面的垃圾扔他们家院里,或者每天中午把家里的音响开到最大,对着他们家的方向播放(六爷和六奶有午睡的习惯)。
“我听我妈说,这是地主家的孩子的坟,还没娶媳妇就死了,他父母把他葬这里,然后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埋在这里……狐狸,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孤单啊?”走到我们家地头的田埂上,我停了下来,坐在草地指着我们家地里的一座孤坟。我还不想回家,想到六奶刚刚的样子,我的心里还是莫名的难过,想找件事舒缓一下我的愤怒。我舒缓情绪的方式,大部分都是给狐狸讲故事(我写小说的功底,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吧)。
“很小的时候,和爸妈一起来这地里干农活,我妈就和我们说关于这个坟的故事。我妈说,这个坟里埋着的是地主的小孩(我妈说的地主,我认为也就是解放前的富农),听说是个哑巴,十六七岁就死了。至于起因,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妈也是听别人说的,她也不清楚。他死后,他的父母就把他埋葬了。就在我家的地头上。”
“我们家的这块地,原来是他们家的,后来几经改动与传承,又分给了我们家。他的母亲……狐狸,你也认识的,就是我之前带你经常见到的那个奇怪的老人!她也是刚刚--前一阵子刚去世的那个--结束了她不为人知的……呃……或者根本就没有人想知道的90多年的人生旅程。”
他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一直住在村里老宅基地最中心的地方,孤零零一个人,是个五保户。也没有姓名,就知道大家都喊她“哑巴娘”。那时候小,只对那座坟感兴趣,至于他们家的历史,母亲不曾说,我也不关心。所以,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他的父亲是死还是活着,我不清楚。想必也早已死了。
我只知道,他那活着的母亲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太太。裹着个小脚,不爱说话,见人只是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迈着碎而小的步子,匆匆走过去了。她看起来十分爱干净,花白的头发总梳得整整齐齐,鞋上也很少像其他老太太那样,沾满了灰尘。
我们村,应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四面环河,进出只有一条南北通道的老宅基地。另一部分就是这四面河之外的其他地方。据说,我老太爷那一辈的人就住在里面,后来到爷爷奶奶那一辈的时候,人口不断壮大,所以一部分人就延伸到河外面居住了。到现在,老宅基地已经搬得七七八八,留下了一座座“土拉房”(最近经考证,应该叫土瓦房,但是我们这都叫成土拉房了),萧条不堪。
“但是,那老太太是这萧条中唯一的勃勃生机。她那单薄的孤立的“土拉房”没有围墙,除了一侧的屋山上爬着郁郁葱葱的蔷薇,没有任何其他遮挡。屋前有一个小小的菜园,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小菜。小的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到这宅子附近劳作,因为她家的不远处,有一块四方的小空地,是我爷爷奶奶分给我们家的宅基地,也是我们祖先留下的财产。我爸妈并不打算在这里再盖什么房子,于是就把它变成了小菜园。偶尔种些花生,芝麻,绿豆……之类的。那时候,我就对这个“土拉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及极大的好奇。但是,我爸妈并不让我接近那座房子。好像那屋里住着一个怪物似的。”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和狐狸就经常到这老宅子附近玩耍。
捉春蹦子,逮蝴蝶,爬树摘洋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