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天就过年了。而母亲也在十天之前去了D市,带着我那婚姻受挫的舅舅。
“小七,妈妈要走了,你爸一个人在那边实在忙不过来......小七,你最乖了,这些年没有让爸爸妈妈失望。你年龄虽小,但是却帮了爸爸妈妈很大的忙!你四奶说了,家里的所有事情,包括庄里的,亲戚朋友的红白喜事,不用她说,你都知道怎么出面打理。她还说现在你都能骑着三轮车带着她去镇上的澡堂里洗澡了呢!......她已经离不开你了!妈妈很欣慰......这些钱是妈妈给你的压岁钱,你四奶家里应该还剩些钱......”母亲说着,便塞给了我几张一百的票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已经开始学会用金钱补偿我了。
“嗯。”要走就走吧,不用表现的那么伤感,也别解释太多了,我已经习惯了。这些年,别人没把我当小孩看,而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妈妈,你不是说小姨这两天就回来了吗?你不等她回来再走吗?”
“哎......还不是你姥!她怕你舅舅......哎......你舅舅现在还生着你小姨的气呢,非要打死你小姨!其实在这之前我和你爸商量好了,让他哝哝过罢年我再去,可你姥非让我带着你舅舅现在走,怕他闹事!”母亲对我这个舅舅也很无奈。“你小姨回来,估计你姥就给她把事办了。到时候......到时候你去看看吧!”
在母亲和舅舅走后的第三天,小姨回来了,不过我是一个星期之后知道的。
大成哥捎来话说,母亲让我今天到镇上他家接电话。
“四奶,你今天真的不去镇上买东西了?”临行前,我又跑到四奶家确认一遍,顺便向她借个自行车。
“今儿个不去了,过年的东西你四爷都买差不多了。”四奶正在院子里的石台上给四爷的小兔子们拌食——麦麸子掺着一些干草。“你去吧!不过,这马上就过年了,再过两天,咱们还像上次那样,早上起早点,去镇上澡堂子洗澡去啊!”
“好啊!我们该一个多月没去洗澡了!”四奶一说洗澡,我忽然觉得后背都痒了。
“是啊!我就等着年底再洗一次呢!......对了,车子在过道底下,自己推去......还有,不准再毛毛躁躁的骑了啊!上次把你摔得哟!你看看你,脸到现在还轻一大块呢!”
“嘿嘿......四爷的大杠自行车我骑得不熟练......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被前面的杠绊了脚啦!”我不好意思的摸着依然疼痛的脸颊说。
“那我让你骑三轮车,你还非要骑那个?”四奶直了直身子,嗔怪的看着我。
“年底了,街上人多,骑个三轮车不方便啊!”我才不听她的建议呢!三轮车(不是电动的那种啊!)骑着又重又慢,哪有两个轮子的爽啊!
说话间,我已经那高大的自行车推了出去。过完这个年,我就11岁了,个头也是突飞猛进的增长。上半年我骑这个车子,还不能在座位上坐着骑呢(车架太高,坐着够不着脚蹬),现在已经可以坐着了,虽然在蹬的时候屁股甩啦的十分难看。
“你慢点!”四奶抬着沾满饲料的双手,也跟着走出了门外。“注意安全!”
“好!我知道啦!”
还没出村子,四奶的嘱托早被我丢在了脑后。不过,前一阵子刚下过一场大雪,路面早已被行人、牛羊、还有车轮压得崎岖不平,斑斑驳驳,我想骑也骑不快啊!
早上的温度还是很低的,乡间小路上远远望去,还晕着一层白白的霜。路两边的麦苗在残雪里露着点点绿尖,远处的房顶也冲破了皑皑白雪露出了灰色的尖。
自行车的轮子把斑驳的地面轧得“咯吱咯吱”直响,我的屁股也在左右大幅度的摇摆中颠得生疼。
转个弯,便能看到一轮红日在薄雾里乱颤。“它的光芒给黑云镶了一道光亮的金边。后来,太阳慢慢透出重围,出现在天空,把一片片云染成了紫色或者红色。这时候,不仅是太阳、云和海水,连我自己也成了光亮的了。这不是伟大的奇观么?”我在心里背诵着巴金的《海上日出》。
从村子里出来,走过一段七八百米的土路之后,紧接着就到了一条稍宽的柏油路——一条连接县城与镇子的乡道。
路上的行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有三三两两的并肩边聊边走的,也有一个人独行的,还有像我一样骑着自行车的人......这真是伟大的奇观!平时这路上哪来这么多人呢?!不过这赞叹发的有点早了,因为大街上的人更多!
“大哥!”我把车子扎在了大成哥的店门口。“我妈还没打电话来吧?”
“哎哟!小七啊!这才几点啊?你妈说八点半给你打电话,这还不到八点呢!”大成哥一边说,一边又把我的车子往旁边挪了挪。
“没事,我在这等会儿,顺便给你招呼着。”大成哥在街上做衣服生意,平时店里就他和嫂子招呼着,一到过年就不行了,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也曾和四爷说过,让我趁着寒假帮他(他是四爷的孙子)。不过,四爷都替我拒绝了。“小七还小,不要让她接触乱七八糟的人。”
“哎!好的,你帮我看着把那边的棋盘,等人玩完了,你就去摆摆,我去店里给你嫂子看着。”大成哥是个生意经。这两年大量的人员外出务工,镇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不能只指望衣服店。所以在店门口两米开外的地方,他又放了四个台球架供人游戏,每局五毛钱,一天下来也能有几十元的收入。
“喂!老板!摆棋!”有一个棋桌上的人结束了一局。
“好的!来了!”我拿着一个用木头围成的等边三角形架跑了过去。“黑球放中间,接着是全球、半球、全球、半球.......”我对桌球的摆法还是不太熟练,大成哥为此还老是嘲笑我。“小七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数字不敏感!”
“喂!我说小妹妹,你会不会摆啊?!啰里啰嗦的,这么慢?!”来这玩桌球的基本上都是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他们叫我小妹妹,我还是能接受的。但,偶尔也会有一些年龄看起来很大的叔叔,他们喊我“小妹妹”的时候,我就觉得恶心了。这也许就是四爷不允许我来帮大成哥的原因吧!
“好啦!她还小,别吓了她!”另一个男孩拿着长长的球杆立在桌子旁,轻轻推了一下那个说我慢的男孩。我抬头看了看他,十分清秀的模样。
“别傻看了,小丫头,快摆啊!”他见我呆呆地看他,便一脸好笑道。“算了,我来吧!”他从我手里抢过三角架,便自顾自地摆了起来。
“好啦!给你吧!”我默默地接过三角架,退回到原来的位置。那个男孩此刻正开心的和朋友玩着。
“小七,你妈来电话了!快点来接吧!”大成哥的声音从店里急急的传过来。
“哎!好的,我来了!”我赶忙跑进了店里,手里的三角架都忘了交给大成哥。
“喂,妈妈.......”穿过一排排挂着的衣服,走进了店后面——被隔板隔开的一间小屋里,拿起桌上的电话。
“哎!小七啊!我和你说啊.......”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母亲从来不在电话里头嘘寒问暖,浪费时间。用她的话就是“电话费太贵,我不多说了”。
与母亲通话不到五分钟,就说一件事——小姨腊月二十八结婚。她已经和大成哥夫妻说好了,让我从他们家拿两套衣服,再让他们帮着买两床被子,就当是送给小姨结婚的贺礼了。“钱先让你大成哥和你大嫂垫着,回头等我回去再给他们。小七,这次还得辛苦你,你要把这些东西在你小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送过去.......你和小姨说,为什么她结婚这么大的事妈妈不回去,那是因为她做的事太丢人了,妈妈、舅舅还有你姥姥姥爷都很生气,我们能这样把她嫁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让她不要怨恨别人......哎......还有,和你小姨说,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以后是福是祸,都得她自己承担,没人会帮她!她也别想着你姥你姥爷会帮她......我......我也不会帮她!”
“嗯,我知道了。我会转达的......”小姨真可怜!不过,也有庆幸的地方,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家。记得小姨也曾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家,离开舅舅的魔掌。
等我从店里出来,那两个男孩已经走了。他们一定都是高手,一局这么快就结束了!记得上次我和小杏来街上玩,正好四个台球桌都没人,我和小杏就免费玩了一会儿,每局都要十分钟左右(还是那种不规矩的玩法)。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台球桌上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围观等待的人也一批又一批的上了台球桌玩了一局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