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就是一个逐渐剥离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丰盈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人,有些事渐渐远离了我们,就像从鸟儿身上掉了一根羽毛一般,有时候在失去的时候,连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入学之后,我认识了更多的小朋友,或者说更多的同龄人。我不再局限于村里那几个小姐妹的活动之中了,甚至脱离了她们的活动。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们玩耍,除了上学和日常作业之外,我还要协助爷爷做些家务以及田间地头的农活。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喜欢和她们玩了。在我的眼里,她们太幼稚了,每天就会跳皮筋、玩石子、丢沙包……或者比谁割的草多,比谁家养的鸡鸭鹅大。而我只能告诉她们学校的趣事,还有我学的一些东西。她们根本不感兴趣,还认为我这是在向她们炫耀。
她们不知道“aoe……”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我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可以用它们拼成。她们开始抱怨我陪她们玩的时间越来越少,和她们交流的越来越少。她们开始渐渐疏远了我,不再主动找我玩耍。当认知不同,人和人的距离感就拉开了,即使我想努力迎合她们的爱好,但骨子里的疏离感却越聚越多了。
自从母亲离开,我其实也变得越来越不爱出去,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连朋友都没有了,可我也并没有觉得一丝丝悲伤。我觉得我连朋友都不需要了,活着并不需要朋友啊!
当然,有时候看到洁丽和小杏手拉手的在村头和别的小孩玩我们以前经常玩的游戏,心里也会有那么一丝失落。也会对着狐狸抱怨,说她们的坏话,骂她们没良心。但是,我却再也不会去主动找她们,去试图迎合她们的喜好,改变自己的观点了。虽然我之前曾无数次想过要那样做。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今天不去做,明天也不做,后天你就会觉得心安理得,不再纠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做了。
那时候,最让我难过的不是小杏她们不再跟我玩,我没有了朋友。而是那些大人们略带挑事的无聊戏谑。
“小七啊!你爸妈不要你咯!他们跑了……哈哈哈哈……”
“小七,你想爸爸妈妈了吗?……哈哈……你想他们干嘛?!他们都不要你了!……”
那些好事的邻居们,总是这样乐此不彼的说着问着--逗我玩,成了那段时间他们茶余饭后的娱乐
我起初听别人如此说,还会鼻子一酸,忍着眼泪冲他们回敬一句“你爸妈才跑了,不要你们了呢!”。这正好就重了他们的计,他们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这样的回敬,只会惹得他们一阵哄堂大笑,带着一种达到目的般的满足,继续着下一次他们的无聊消遣。
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自以为是的幽默。
后来,我看出来了他们的把戏,便再也不回答他们的问题了,而是用最沉默最灿烂的笑容回敬他们,然后转身走开。
时间一久,他们便不再问了。
人就应该这样,当他们越想看你的笑话,你就要更加的坚强阳光,用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告诉他们,你们羞辱和戏谑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让他们自己发现自己的无聊,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
当然,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我想爸爸妈妈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吧。印象中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外出,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哟和他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多,他对我的所有疼爱都是她和母亲还有别人转述的,我也只是内心强烈的感受到父亲的疼爱,但具体到某件事强,我记得并不清。我甚至觉得他其实也没有我想象的疼爱我,毕竟他还曾打算把我送给别人呢。
到后来父亲又带着我外出,那是我记忆中和他相处最久的时光。但那段时光因为他那次的不告而别,已经被我揉得粉碎了。
而现在他和母亲都外出了,甚至连收庄稼这样大的事,他们都不回来了。我也总算明白了,在他们眼里,所谓生儿育女,不过就在我们不被饿死的前提下,再努力给我们提供更好的物质生活。什么家庭温暖,什么陪伴成长,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毕竟它们又不能让我们温饱,让我们有钱花,有好一点的房子住。没有那些,又不是不能活!
我也早已习惯没有他们陪伴的日子。小孩子的习惯是很容易养成的。
当然,也有想的时候。
那天放学回家,我一直觉得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从早上上课,一直到中午放学,我都没办法让自己欢快起来。整个半天,我都是在烦躁不安,极度疲乏中度过的。
放学铃声敲响后的很长时间,我都趴在我的课桌上没法起来。我想哭,特别想哭。但是又不敢。因为在学校里莫名其妙的哭泣,被老师看到会挨打的。又过了好大一会儿,我强打着精神站起来,拎着装着书本的破布袋,艰难的走出校门,往家走去。
我们那时候上学还不像现在,家长们排着队,挤破头的在门口等着接送孩子。我们那时候是不存在有家长接送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从未想过有家长接送这种待遇。当然,家长们也没有这样的观念。我们那时候上学就像一种自生自灭的事情,你爱上不上,别指望谁能接送你!
我就那样拖着疲惫的身体走着。深秋的天气很是凉爽,即使太阳全部打在身上,也感觉不到温暖。我只觉得冷,彻骨的寒冷。
从学校到村子的路程并不远,但我走得却异常艰难与缓慢。后来,我实在撑不住了,于是便靠在路边的麦秸垛休息,中午的太阳打在脸上,晃得我眼睛生疼。我迎着光看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我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一直到被路过的四爷看到,把我摇醒,我才知道爷爷已经为了找我,跑遍了整个村子和学校附近了。
“小七……你怎么在这里?!快!快!我带你去找你爷爷,他还在学校附近找你呢!我刚才遇到他了!”四爷把我抱起来,放在他自行车的大杠上坐着。他翻身骑了上去,把我护在了他的双臂之间。
四爷说,那天我小脸通红,手脚冰凉,应该是发烧了。他把我带到爷爷那,和他说找到我了,在路边的麦秸垛圪旯里睡着了,爷爷可能找我找的太急,没注意看。
“二哥,小七发烧了,我先带她回去。你回头来俺家找她……”我有气无力的躺在四爷的臂弯里,模模糊糊的听着他和爷爷说着什么。除了屁股硌得生疼,我仿佛没有了其他知觉。
四爷把我带回家后,便立马给我拿了红的白的黄的乱七八糟的药让我吃。我虽然迷迷糊糊,但我从小就特别听四爷的话,因为他是除了父亲,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所以我连问也不问,眉头都没皱一下便一口吞了下去。
喝完药,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转。身体依然疲乏,骨子里依然寒冷。
“四爷,我想我妈了。”我坐在四爷堂屋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用极低的声音说着。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我想妈妈了。我不知道四爷有没有听到,因为他没有接我的话。
而我也是一直低着头,怕他看到我噙满泪水的双眼,怕他会笑我懦弱。所以,我也没有看到他怎样的表情。或许,他根本就没听到吧!
过了一会儿,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一股巨大的困意向我袭来,我知道我要睡着了。我要回家,我必须回家。我不能在别人家睡着,更不能在别人家睡觉!因为……我身体不好,我答应过母亲,绝对不让其他人知道。
“四爷,我困了,我回家了!”我起身就走出了他家。
“小七,等一下,你还没吃饭来吧?我……小七……等你爷回来……”身后传来他挽留我的话语。
回到家,我便立即关上堂屋的门,默默地趴在被窝里嘤嘤抽泣。
而“我想我妈了”这句话,往后几年的时间里,我都不曾再提起。
想又能怎样呢?说给别人听,是个笑话,说给父母听,他们又能怎样呢?会回来陪我吗?说给自己听,徒增伤感而已。所以,我不说,也不再对任何人讲了。
我能做的,不过是默默的,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