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移动,是黑色的云。云团中,太阳时隐时现。
搅动云的风很大。
大半个天空被黑云覆盖。正压在柴桑上方。羡离一脸黑线,心想这云中郡可真是个鬼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愿意在柴桑待着?于是羡离马上就想到这样的人,云中君。
羡离自觉着,还是自己的桐舍好。
乌云的处处缝隙中透露着不太明亮的天空,光还是从空中的云层之中泄露下来,那光透明得令人惊讶。
云在动,时而吞日,时而吐日。黑风和乌云像是在天空驰骋。
当日光走出云团时,遮掩云中君和凉亭的黑影,便清晰地投在地面上。
就在此时,响起一个撕裂空气般的声音。
“嗖!”一支箭飞过夜空,贯穿了整个天空。
云逢春在凉亭外等候,轻声道:“金令箭使者召集的人都到齐了。”
云中君从雪亭中走出来,他穿得很单薄,脸上的神情很淡漠,道:“那我们走吧!”
晨光浅淡,似在柴桑这座黑色建筑的身上披了一层华光。众人都聚到柴桑正室。
云澜七子、金令箭首领云逢春,副首领云木香,就连云中君的叔父蓝尧桑也被邀请到来。
蓝尧桑和蓝起灵坐在高堂之上,他们叔侄两个人都身穿着雪白锦袍,蓝起灵任由长发披散至肩膀,清秀的脸被长发掩着,脸上没有显露一丝表情。
见人都都到齐了,云中君看着云逢春,清亮的眸像是沉淀了什么,说道:“你先说吧!”
蓝尧桑也注视着云逢春,场内的气氛一片肃穆。
云逢春清了清嗓子,道:“主要有三件事情要说,事关重大。第一件事是,琅琊榜围猎中断,玄门要择期再夺榜,上次琅琊榜围猎之时,突发灵尸暴动,夺榜的人员也有伤亡,蓝霖,你负责重新挑选人员。”
蓝霖微微点头,行了一礼。
“第二件事,是半个月后的清谈灵会,于陇西铜雀城举办,届时麻烦蓝老也跟随队伍前去,这次清谈灵会主要围绕三件事,其他几家灵门索赔之事,以及陇西铜雀城要迁址的问题,最后是临尘和夷坞归属的问题。”
蓝尧桑微微点点头,应允。
“第三件事是,九黎养灵之事。”
语毕,云逢春将目光投向云中君,场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云中君轻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云逢春脸上闪过一丝惘然,轻声地说道:“其实还有第四件事情,就是夷坞出现了不明的灵力残留,辛夷和九黎在围剿之后也不见了踪影。”
蓝起灵脸上浮起细微难已察觉的怒意,蓝尧桑与蓝起灵目光相撞,示意他暂时忍住。
蓝尧桑浑厚的嗓音响起,道:“确定黎九黎死了?”
蓝霖当时在场,道:“确定,她肯定是死的,炁魄都炸裂了,死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看见了,整个脖子都快断了,那样的伤……”
蓝尧桑一脸木然,深陷的双眸透露出思索的神情,道:“那为何尸体不见了?”
蓝霖明显地愣了一愣,道:“这只是疑点其一,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没想到辛夷也会帮九黎,再加上淮南金氏,震泽陆氏反应太过反常。”
云逢春和云木香当时并不在夷坞,看着蓝霖道:“反常?你是说金氏和陆氏?”
蓝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点了点头,道:“只是猜忌,以往常琅琊榜围猎看来,确实有些反常。这两家灵门带的修士太多了,其他的灵门带的人也不少,而且夷坞里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他们杀的。”
蓝知逸同意蓝霖所言,道:“正是,蓝氏,江氏,黎氏除了参加琅琊榜围猎的十五人之后,护卫都不超过百人。而那两家与剩余的灵门最起码有千人之多,我还有一种感觉,他们的目的像是去找什么东西,而不像去杀人。”
蓝霖又紧接着道:“或者是借着辛夷包庇九黎,以杀人来掩饰着什么?”
云木香也道:“这只是其一,从带的人多还不能得知有什么明显的端倪。最关键的是,淮南金氏告诉我们的是错误的情报,所以家主和黎偌天当时都去了临尘,结果九黎被辛夷救回夷坞,应该九黎在临尘时,灵劫就已经渡失败了。而江北江氏的修士和羡离,蓝知逸他们都离碧螺村不远。结果灵尸暴动的地方恰好就是碧螺村。直到我们最后我们都赶回去的时候,夷坞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那时就已经开始围攻夷坞了。”
云中君闻言微奇,嘴角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道:“你说,这淮南金氏和东泽陆氏是何意呢?”
云逢春目中闪过一丝茫然,道:“他们像是知道,九黎养灵之事,也恰好知道灵尸在什么时候会集体暴动,会在哪里暴动,也知道九黎会在那个时候渡大灵劫,并且会渡大灵劫失败。也知道辛夷会去救她。也知道辛夷会把九黎救回夷坞。”
蓝霖细细地思索着,道:“灵尸暴动的地点,应该是离碧螺村数十里的地方,而且灵尸的目标也很准确,就是要杀光村里所有的人,而且第一个死的人……”
云逢春的音色透着几分寒凉,道:“小艾的灵体。”语罢,云逢春心里却感叹着命运的不公。
云中君心里有一股寒意自底涌上,闭着眼睛,神色不太好,一阵虚乏令他不由皱起了眉,道:“现在看来,这是早有预谋的事情,起码淮南金氏和震泽陆氏肯定或多或少都有参与,但是幕后主使这一手借刀杀人,真是好手段。先是借着琅琊榜围猎,调动大批修士,再借着九黎渡大灵劫时,趁九黎灵力不济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那些灵尸突然暴动。”
蓝霖略一沉吟,道:“会是谁呢?”
蓝尧桑突然开口,道:“说说残留在夷坞里的那股不明灵力吧!”
众人恍然大悟,借刀人估计就是斥灵者的组织。只是这灵界从来就没有听说斥灵,也无从得知黑暗中的那只手,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九黎事件,看似正义使然,细细捉摸,也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端倪。
云逢春继续说道:“夷坞一战结束后,人都撤的差不多了,金令箭才进入夷坞里,就觉察有异,在夷坞的竹林后方,有一处深谭,人称“钟落潭”,有发动过阵式的灵力痕迹,不同于现在灵界任何一家灵门的灵力,这种灵力有一股强烈的吸附感。我得到金令箭回报情报后,也亲自查看过那些灵力,确实与多年前那股灵力一模一样,就是斥灵。”
云逢春刚语毕,柴桑正室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下去,那种静足以听到云中君握紧拳头的声音,众人都看向云中君,而只有他的叔父,蓝尧桑可以看到云中君眼中那无限悲哀的痛楚,仿佛有许多欲说而不能出口的话,欲落而不能夺眶的泪,其中辛酸与萧瑟,让他痛苦了这么多年。
斥灵,他终于出来了吗?云中君那双平静的眸子中缓缓浮现出疯狂的复仇之意。
那股恨意瞬间将云中君年少时候遗落的痛苦年华连缀起来,浩浩汤汤,就如同云中郡秋时的大雪一般,连绵不绝。
他的父亲、母亲、妹妹都死在斥灵手下,手段极其残忍。他曾每一日,每一夜,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复仇。所以云中君创立了金令箭,整个灵界最出色的情报组织,单单是金令箭首领头目,就足以傲鼎天下。但是到最后……最后所有的努力都沉入泥海。现在终于在柴桑正室之上听到了斥灵。
云中君眼中闪着像刀锋一样凛冽的光芒,同时感到无比的兴奋。
云逢春见云中君如此,不由得有些慌神。
云中君回神来,涩声道:“事情渐渐明朗了起来。二十年前,翡梵与现在的九黎,都发现了斥灵,他们一定在筹划什么。”
蓝知逸道:“会不会是诅咒,像是巫术那样,有没有这种可能!”
“还未有这种施法的可能性。”
蓝霖问道:“结合现在所有的线索,我们现在还不清楚,无论是淮南金氏,东泽陆氏,还是使用斥灵背后的人,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做究竟能获得什么好处。”
蓝知逸道:“在我看来,肯定不可能嫉妒临尘的灵渠,他们这么做更像是只为了不留痕迹的杀人。”
云逢春神色一动,道:“我们来梳理一下死亡名单,在九黎这个事情当中,首先灵尸暴动,杀了碧螺村的人。针对的是谁?”
云木香想到了昨日在乌衣巷里的那个年轻男子,道:“羡离。”
蓝霖低首,有一瞬的茫然,表示赞同:“对了,灵尸的针对性很强,第一个人就是杀的是小艾,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为什么要针对羡离,他是从何得知到小艾对于羡离这么重要?”
云木香道:“杀了小艾之后,那时正好是九黎渡大灵劫失败的时候,辛夷就来临尘去救九黎,这样就可以把夷坞也带进去了,那么之后九黎死去,针对的是谁?”
蓝霖回答道:“陇西黎氏,临尘,夷坞。”
云逢春赞同,道“很对,而且针对的很死,而且这个计划说起来很完美,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九黎养灵,灵尸暴动,牵扯临尘和夷坞。九黎是黎偌天的亲女儿,自然黎偌天要负责。”
蓝霖感叹着:“真是个好计划。”
蓝尧桑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是啊,这只是表面上的东西,你们去想一下这几个人都与那个地方,那个人有关。”
蓝霖似想到了什么,道:“九黎,辛夷,小艾,羡离,您是说与缙云山有关。”
云逢春一丝不安涌上心头,道:“这场行动,实际是针对的缙云山,道韫仙人。”
云木香点点头,道:“对,起码这么解释是合理的。”
蓝霖眼中异芒一闪,道:“那他们要什么呢?单单是报仇吗?”
云逢春摇了摇头,道:“要是报仇那么简单,何必那么麻烦,直接谋杀即可,不用费这么多劲。。”
众人点头,心想也是。
云中君沉下眸色,甚是不悦,心情也越来越烦躁。云中君心中一凛,想起了羡离的真正身份,沉默不语,只是目光与蓝尧歌对上,两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背后那只手真正的意思。
云中君眉睫骇然扬起,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但面色宁静不变,心里苦涩的想到:自己居然也是想要利用羡离。利用羡离的身份和他体内的东西。
蓝知逸道:“我们两眼一抹黑,要不要提前联络一下陇西黎氏?”
蓝霖同意道:“是啊!毕竟数年前,黎翡梵被封临渊与现在的九黎的死,都是那么相似。”
之前静室门前的那个女子,就站在正室门前,云中君略沉吟,起身挥挥手,堂内顿安静了,云中君温和道:“暂时不用,各位辛苦了,先行回去休息吧。”
轻柔的雪在下。
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
柴桑的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偌大的庭院。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屋内唯有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隐约将庭院从昏暗中凸显出来。
天空乌云依旧黑压压的,还没入夜,天空此时就像是银白色的暗夜。小小的亮光似乎渗透到积雪的内部,变成寒冷的白色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蓝起灵和蓝尧桑还有云逢春移步至一间类似书房的房内,房间内还意外地坐着一位表情冷漠的年青人,这年青的人面容极为英俊,唇薄眉飞。蓝尧桑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人,微微张开了唇,心里有些吃惊。
四个人凭几而坐,其间摆着一方棋盘,散落着一把还下完的棋局。窗外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而下。
屋内的放着一个木制圆火盆。火盆中红红的炭火,发出钢针折断似的小小声音。
围着火盆,四个男人围着棋桌相对而坐。
蓝尧桑望着那棋局,对羡离问道:“你小子,又要怎么折腾?”
羡离苦笑着道:“我真的很想安稳,就算让我在桐舍里住到我死,我也心甘情愿。现在真不是我要折腾,而是有很多人在逼着我折腾。”
蓝起灵苦笑着,望着羡离背后阴影之中,还站着一位年轻闭着眼睛的女子,那女子脸色依旧红润,不像依旧死去了几天,倒像刚陷入熟睡,略有无奈地道:“叔父,无论是谁想折腾谁,总要继续走下去。”
蓝尧桑双眉紧锁,神色之中颇有几分不悦,仿佛不当羡离在场,道:“真是胡闹,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蓝起灵木然望向叔父,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因为他也知道他确实在胡闹,因为这个后果,一旦有什么意外,怎么来收场,谁来收场?但是他必须要帮羡离。无论事后,是救活还是没有救活,都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蓝起灵注意着他的面部表情,在心里叹了一声,面上微笑说道:“先把小艾的事情解决,再说其他的事情。至于该如何折腾的事情,我想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
羡离也面露一种不易察觉的笑容:道:“你放心,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不会把云中郡牵扯进来的。”
云中君对蓝尧桑淡淡笑了一笑,其中有着旁人无法察觉的苦涩,道:“我会谨慎的。”
蓝尧桑看着蓝起灵眉间涌出一丝忧色,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明显地表示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的态度。
事情到这里,先告一段落。
蓝起灵终于可以走出了柴桑,他第一次觉得那些黑色建筑十分压抑。走至亭际台阶上,深邃的黑眸落向雨外朦胧的山峦。往前走不了几步就是陡峭的悬崖,下面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远近所有的山峦低谷。雪白的野李花夹杂其间,与山峦间缠绕的云雾相连,让人难已分辨。
这里是云深不迹处的最深处,也是他从小到大生活成长的地方。
蓝起灵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得不到喘息和休息,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风起,将绵细的雨丝带着雪嫩的落英拂进草亭之中,扑了他一身。
“我之前说的事情,最终还是要落到你身上,如果你执意而行,我不会拦你。但是恐你也清楚,我也是有私心。”
“有些事情,一定不要想得太多,心里会很难受。你的私心不算私心,斥灵的目标是我,但是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云中君和桐灵君的视线落在渐积渐高的白雪上。
最后云中君的耳边就剩下羡离最后的那一句话。
“斥灵必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不见,我说的,老天爷也保不住他的。”
万籁俱寂。仿佛柔软的雪花落在积雪上时,那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
在雪亭之中,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放大了。
“一路顺风。”
“替我照顾好小艾。”
云中君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地步子回了柴桑,羡离不发一言往前走去。
从空中突然落下一束阳光,正洒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空地之中,雪亭和人的影子被无限的拉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