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便应该和普通人当朋友,她和方来一样,都是人群里不起眼,经常被嘲笑的那类人。
可是,直到很多年以后,叶默默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自幼便超出一代人许多的苏宝儿,也会那么在乎她喜欢的方来。
-《毋宁无争》
还算宽敞的砖瓦房里,阳光打在捣衣的黑瘦少女脸上,竟然显得有些和谐。
少女的眉眼很普通,脸上的雀斑也显得格外平凡。
昨夜分别的时候,她同他的妹妹说好了以后多来她家吃饭,虽是拿父亲制的木雀换来的,但她知道那个人最疼爱自己的妹妹了。
院内,斜倚着门的叶大叔晃了晃烟杆子,眯着眼,不经心问:“丫头,你咋这么关心那隔壁的臭小子?还把爹给你做的东西也送出去了?”
叶默默仰头,羞涩地道:“爹爹,方来普通,我也普通。我觉得他好,方先生说过一个词,叫......叫门当户对。”
叶大叔粗狂的眉抖了抖,琢磨着看来得找个机会见一见这位方先生,想归想,却在看见自己女儿满是期待的眼睛时顿了顿,普通的人应该和普通的人在一起,可是,自己的女儿,普通吗?
叶大叔烦躁的摆摆手,“丫头,最近你顾爷爷出了远门,不能过来了。”
叶默默乖巧地点点头,继续捣衣。
——————
苏府内,清雅的书房,一位穿着素白长衣的普通少年有些羞涩的站在书案前,端坐着的鹅黄色长裙少女俏皮地一笑,好像新月弯弯,“方来,你这样子倒是有几分古板先生的样子。”
方来也不恼,只认真道:“不可以这样说先生。”
苏宝儿仍旧是一笑,轻挽起一截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指着面前的灰蓝色书道,“从今天起,我隔个五天教你一首诗好了。我父亲说了,诗中也是有大学问的,不比方先生那些子曰差。”
方来点点头,“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苏宝儿一怔,旋即拍手笑:“方来,你是觉得我给你找了份舒适的活计,所以心中有些许不好意思,你这个人倒是蛮逗的。我可是苏府的嫡女,将来说不定还有可能修仙求道,你能帮我做什么?”
“修仙求道?”方来一愣,良久才想起来苏府乃是出过一位真正的修道者的,他又想起了记忆深处恐惧的那名红衣女子肖红菱,有一天,苏宝儿也会成为那样厉害的女子吗?
苏宝儿见终于吓住了方来,不由得心底扬起一丝骄傲,放慢了声音道:“你也不必害怕,修仙求道乃是很遥远的事情,父亲说十万人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个,你看我苏家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成功过。”
方来点点头,只是道了句:“苦村不好吗?”
苏宝儿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对于你和叶默默那样的平凡人,自然是安安稳稳一辈子好些,可是我还小,父亲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却连苏府以外都很少去过。”
好看的眸子里,夹杂了一丝落寞。
方来这才想起,苏宝儿虽托生在富贵人家,却自幼便患有一种心疾,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师也无济于事。
故而苏老爷便派人紧跟着苏宝儿,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久而久之,苏宝儿便养成了一副骄纵的脾气。
“好了方来,我今天教你第一首诗,春眠不觉晓。”苏宝儿清脆的声音像泉水叮咚一般悦耳,“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方来看着面前鹅黄色长裙的明媚少女,只觉得心情很好,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嫩,倒是比书庐里方先生摇头晃脑的声音好得多。
等到苏宝儿细细将这首诗给方来解释完之后,便将诗誊写在了雪白的纸张上,与叶默默的字清秀不同,苏宝儿的字,和它的主人一样,带着股傲气。
“方来,叶默默也会给你讲诗吗?”苏宝儿忽然开口,眼角余光不经意瞥着方来。
方来并不知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只道是苏宝儿喜欢同人比较,便道:“默默性子静,倒是不会读诗,但先生教的课文都学的仔细,人也好说话,叶叔叔家对我和妹妹都很好。”
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应该还算不错的方来悄悄瞥向苏宝儿,只见后者好看的眉眼正看着自己,“哼,我定是比叶默默强的。”
方来不解:“为何一定要和默默比?”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来。
依照苏宝儿的性格,估计会说无论和谁比,她都是最好的吧。
从苏府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方来用了饭,还在怀里揣了两个热包子带给妹妹。
“也不知道没有接绣绣,她一个人回家会不会生气?”方来想起方绣绣那张清秀的小脸,不由得失笑:“有热包子,小馋猫约莫不会生气。”
昏暗的泥土巷里,方来的脚步不急不忙,他太熟悉自己的速度,赶回家时包子必然不会凉。
南桥边,月色静谧,银色的月光打在桥上。
一位身穿银白色长衣的中年女子好似月宫仙子,挑着一盏莲灯,望向对面的银发男子,男子眉目如春风,笑意浅浅,道:“举望天南,莲如明灯。不愧是南天瑶居的莲灯仙子,只是不知仙子这般不然红尘的人,为何来苦村这方偏僻之地?”
莲灯仙子眉目如秋水盈盈,音色清凉:“妖族自万年前大劫时便已避世不出,不知广陵妖尊为何也出现在这小小的苦村?莫非真如红莲观肖红菱所言,此地乃是妖族避世之所?”
广陵妖尊清冷的眉眼淡漠,只抬了抬手中的冰骨扇,道:“本尊敬南天瑶居天清仙子之名,不愿与莲灯仙子为难,还请说出来由。”
莲灯仙子眸中银光闪烁,亦是清冷道:“久闻广陵妖尊位于天榜三十一,乃是妖族万年前的第三妖尊,效力于妖帝盘距麾下,不知万年时间已过,战力依旧否?”
广陵妖尊手中冰骨扇张开,扇面上的奇兽仿佛活了过来一样,要行于世间:“莲灯仙子,此地有圣人坐镇,莫要造次!”
莲灯仙子雪肌玉容,莲灯有点点繁星绽开,欲要演化青莲初开:“南天瑶居,从不畏惧。”
“也不知道绣绣睡了没?”一道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二人皆是一惊。
说话的正是方来,此刻的方来正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手中的包子掉落在地上,恨自己怎么又碰到了神仙打架。
莲灯仙子皓月明眸,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素净的月白衣衫,普通的面容,却能立于她与广陵妖尊的道法范围之内,不由得心上多了些思量。
倒是广陵妖尊眼光流转,盯着方来肩上闪烁的黑色光芒,像是一种生命的消逝,偏偏他的身上,却萦绕着一股似乎融于天地之间的生命气息。
“你是何人?”莲灯仙子轻启朱唇,缓缓问道:“方才我二人的对话,你听到多少?”
方来揉揉眼睛,故作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仙子姐姐,你们是神仙吗?”
噗嗤,莲灯仙子不由得轻笑,“看来你是这苦村的当地人了。”
方来点点头,只觉得人生有些玄幻,刚从苏府出来,路过南桥,便遇见了两个和肖红菱那样的修仙求道者。
“你自何处来?见过何人?”莲灯仙子修行大道多年,醉心生命轮回之理,自然知晓眼前的少年不过一介凡胎,然妖族中并无修行生命之人,她固然认出来了那抹黑色消逝的气息是来自妖族,只当是少年得罪了妖族之人,却更关心他周身萦绕的天地气息。这样的生命之力,虽淡,却极为纯净,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而那人,早已屹立于天地之巅。
方来咬牙,他虽然对眼前的这位仙子没有反感,但他刚从苏宝儿家里出来,苏宝儿对他有恩,他自然不会供出苏宝儿。
“我是个孤儿。”方来道。
广陵妖尊周身散发出一种寒冷的气息,“见过我们的人都死了。你说出来,些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莲灯仙子亦是淡漠道:“如你这般活在世界上苦苦求生存的人,应该知晓生命的可贵,更该惜命才是。我身边的这人乃是妖族妖尊,手段狠辣,且你身上已经有了妖族的黑色印记,迟早会死于妖族之手,你若告知我生命之力从何而来,我便允你一条活路。”
方来苦笑,好笑的反问道:“也是种一道私印在我体内吗?”
“你知道私印?”广陵妖尊单手一挥,银色的妖力打向方来,只见一道赤红色的莲花缓缓浮现在方来的心口,“红莲观,肖红菱的五瓣红莲私印,这么说,你见过肖红菱,还被种下了私印。”
方来握紧了拳头,他至今都记得那日红衣踏剑的飒爽女子留下的话:“若让旁人知晓,灭亲。”
莲灯仙子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肖红菱一定与你讲了什么灭亲之类的话,但实则她人不坏,在你体内种下一方私印,便代表了你是她的奴隶,也算是受她庇护了,我们一旦对你下死手,她便能感知到,并出现在你身边。”
方来这才松了口气,这么说他倒是不用时刻担心被灭口了。
广陵妖尊冷笑:“肖红菱还真是潇洒自傲,虽不屑于一个凡夫俗子的性命,但还是种下私印,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东西,而她并不想让别人拿死亡来逼迫你说出去。倒是精于人心算计。庇护了你,你自然不会想不开说出去。”
莲灯仙子美眸平静,“我们虽不想与红莲观为敌,但你必然不是一个孤儿,方才你说你有一个妹妹。”
方来浑身一怔:“你敢!”
莲灯仙子摇摇头:“我对你看见了肖红菱什么事不感兴趣,你只需告诉我生命之力来自哪,你今日见了谁,我便保你身边之人无性命之虞。”
广陵妖尊也不反对,毕竟生命之力太过诱人。
方来的牙齿紧紧咬着唇,渗出了血,他想起了鹅黄色衣衫的明艳少女苏宝儿,从内心深处不想讲她卷入这些奇怪的事情里。
莲灯仙子闭眼,“人生在世,总要做出抉择,救自己最在乎的人才是正理。况且我等也并不是穷凶恶极之人,未必会取那人性命,说不定是一桩福缘也未必。”
方来望着面前高高在上的两个人,修仙求道难道还不够吗?为何一定要逼问生命之力,一个无辜的少女,怎么会有所谓的生命之力?
莲灯仙子十指微动,捏出莲状寻源法印,不在理会方来,而是目光落在那两个包子上,露出一丝微笑:“苏府。”
广陵妖尊闻言,怔了怔:“苏府?出过修道者的苏府?”
心中也是对于南天瑶居佩服起来。
方来猛地向后,他要先去苏府,告诉苏宝儿快跑。
“不必跑了。”广陵妖尊淡笑,拽起方来的衣角:“去一趟苏府吧,若是生命之力,那便是得罪了此间圣人,也不重要了。”
清冷的月光,方来只觉得深寒。
月夜里的苏府,石狮子仍旧和白天一样威风凛凛,方来看着,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索性大喊:“快跑!有没有人啊!快跑!”
广陵妖尊反掌一拍,方来重重的吐出血,淡淡的生命气息开始环绕在他身边。
“来者何人?”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空如同惊雷乍响。
却没有惊醒村子里的普通人。
方来瞪大了眼睛,只见苏府的管家爷爷凌空而来,望向方来的目光中夹杂了一丝复杂:“道友因何来苦村,犯我苏家?”
莲灯仙子美眸微挑,手中莲灯无风自动,“道境尊者,竟为管家。不知这里的苏府,本家是哪方?”
老管家笑了笑,“老夫不过是一个老仆,不值当仙子赞誉,倒是南天瑶居,妖族妖尊齐至,莫不是天地大乱,两方势力已然不顾这里仍有圣人坐镇不成?”
广陵妖尊确是顿了顿:“本尊只想知道妖帝是否隐居于此?”
老管家笑而不语:“一个小小的苦村,妖尊何以觉得妖帝会隐居于此?”
“然这里却有圣人坐镇。”莲灯仙子语气不轻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