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欢走在被烧的滚烫的走廊里,心中一阵美滋滋。
经过这几天坚持不懈的旁敲侧击,她终于向着目标前进了一步。
现在她那个教六年级数学的婶婶,和这位明确表示要和她爸妈谈一谈的班主任能够成为她迈向城市的一大助力。
一个多礼拜前,她想去城里读兴趣班的请求被父母无情地驳回了。兴趣班的费用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年纪实在太小,一个人从乡下赶去城里,太让人不放心了。可是周末他们夫妻俩还要打工,外加家里只有个破烂小摩托。就算能托朋友开车送去,可人也是有生计的,油费又那么贵,思来想去不合适。
这次有了婶婶和老师的助力,想必她父母肯定会想尽办法让她去念书的。
这样想着,晏欢的脚步更加轻快了起来。
至于她为什么必须去城里念书,她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这个时代,互联网发展还未兴起,资讯信息传播很局限,尤其是在地域偏僻的乡下,大多是家长里短的消息。所以,一来,去城里她才有机会去获取更多的信息,了解现在医学假肢领域的发展现状和未来潜力方向。她记得语文老师上课提到,市图书馆有免费电脑上网。二来,只有外出,她才可能有零花钱,实现购书自由。虽说2505可以通过数据传输投影,让她可视具像化地阅读数据库内的书籍,但是,这些知识还是得要有名正言顺的来路。
……
假期开始,天气也渐渐进入最难熬的时节。如果说六月的气息是旺盛葱绿生机勃勃的,那七月的一切都像被霜打了茄子一般蔫蔫的,老树垂头,池塘沉寂,莲叶有穷碧,蜻蜓不点水。只有那聒噪的蝉儿一样锣鼓喧天的闹腾着,阳光越烈,叫的便越欢畅。
晏欢少年时最讨厌的就是语文,语文里面最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就是诗词鉴赏。
她年少时不懂诗人歌咏蝉的高洁,毕竟她对昆虫类的动物印象都不太好。后来她才明白,如果她是一只蝉,蛰伏经年,只为一朝绽放。那她一定喊的比谁都大声。
那些鸣声是生命在阳光里璀璨地闪耀,是苦守后血与泪的赞歌。
她坐在教室的窗边,入目是青色的池塘,蜷曲的莲叶,岸边柳树飘飘。
她第一次见识到这番景象时真是震惊了。水中而建的亭台楼榭,九曲回廊。园林艺术的精巧之处浓缩在一个小小的少年宫里。即使盛夏,也是风雅气韵的江南。
“叶……叶小琴”清脆爽朗的少年音从身旁响起。
晏欢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神色中带着些许疑惑。
“要收卷啦!”男孩的说话声轻轻的,语气却显得着急。
少年就像精致的江南一样。嫩白的肤色在迎光里剔透晶莹,脸上细细的绒毛像撒上一层金粉一般,略略圆润的脸庞带着婴儿肥,一双水润而通透的大眼睛皎皎如朗月。不说话时就这么看着你,你似乎都要被他融化。他的声音干净清朗,带着小结巴,着急的时候常常因为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憋红了脸。
晏欢喜欢喊他“小结巴”,喜欢看他随之低下的头,因为她喜欢在他低头的时候抚摸他软软的头发,像棉花一样,柔软又蓬松,摸完之后手心有一股好闻的洗发水味。
时间长了后,“小结巴”知道了同桌女孩并不是真的在嘲笑他是个结巴。
有一次他结巴了之后小心翼翼地问过她什么要叫自己“小结巴”,是不是嫌弃自己是个结巴。那时,女孩愣怔了一会,在他惴惴不安的情绪中,张开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弯弯的眉眼,闪亮的眸子不知怎么的就让他放松起来。
“因为你结巴起来太可爱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人呢!又紧张又害羞又漂亮。唔……像天使一样”
他当时真的开心极了,开心的脸都烫烫的。有人嘲笑他是个结巴,有人嘲笑他喜欢哭,可是他身边的小孩还没有说过他“可爱、漂亮、像天使一样”呢。
于是那天,他和这个女孩交换了名字。
她说她叫叶小琴。是一个和她一样漂亮的名字呢。
他说他姓树,他的名字里都是树。他让她猜自己的名字,看着她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一点也不像做数学题时那胸有成竹、神采风扬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名字这么的自豪。
他叫树森,一棵树,一片森林。
“哇,这个名字也太好听了吧。”他还记得女孩当时一脸惊羡的表情。
“所以,我们的名字很配诶,你是树,我是叶。”
他告诉了她最喜欢的玩具是赛车,告诉了她最喜欢吃的是小卖部的干脆面……告诉了她好多好多,可是没有来的及告诉她他在哪,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升五年级的那个暑假班他会不上,而且以后也再没有踏足过这个地方。
晏欢看着男孩的小脸,随手把最后的结果填上递给来收卷的老师。心里想着,这么漂亮的少年未来不知道会是哪个女孩的青春年少。
当然,现在是她的小天使。
……
“所以,他是在梅凉中学上学?”
“我一直以为他这样穿着贵气的人是市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呢。”
多年以后,她在小学同学聚会时偶尔提起过这个名字,和他上同一个语文培训班的同学说起他无意中透露的学校。
梅凉……比他们这里远一点的地方。因为同属于W市最西的区域而共通几班公交车。
”所以即使这样,我们后来也再没遇到……”
在这场热热闹闹的小学同学聚会上,晏欢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周围的恭维声不少,可是她的眼前总浮现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升六年级的那个暑假,公车在老城区的梧桐树荫里慢慢悠悠地行驶,她上了这班途径新华书店的车,在车厢的中段看见了一个陌生却眼熟的男孩子。身材欣长,背着一个斜挎包,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脸上能看得出隐隐的婴儿肥来。她在车厢的那头盯了许久,远远地望着他,似乎想起来是谁,又有些迟疑不定。这个城市这么大,他们怎么可能再相遇。又或者真的是他,相遇了还会否认识她。认出了,第一句又会讲什么。
她很想上前,因为她心中总有一种冥冥的感觉——也许,这是他们在茫茫人海中的最后一次遇见。
她下定决心,迈出步子向前。至少,看一看是不是他。
然后,车停了,风停了,他握紧车门的扶手,下了车。
那时,她通过透明的车门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的确是他。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她永远也没有机会迈出去的三步。
……
有些人,存在过,灿烂过,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可也许,他们只是我们人生中一个美丽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