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生给我介绍,说:“小时啊,这是你大嫂。她怀里那个是我儿子,叫家豪。”
大嫂对我点头微笑,男人介绍她时话语里带着温柔,她白净的脸染上一抹粉嫩的红霞,啊,这真是女人最美的时刻。
我的心,被这样的美衬得苍白一片。
于是我说:“我给你们讲冷笑话吧。”
“哈哈,”良生大笑,“知道我为什么要主动提出送你回厦门了吧?”
阿顺补充说:“他就是想听笑话了。”
我才知道我已经被大家封为冷笑话女王。
会讲笑话也许是很好的事情,它能调节气氛,能拉近尚不熟悉的人的距离,能让你在一堆人里不会被忽略,更能像现在这样,掩盖心情、保护心事,不让它们露出血腥的丑陋。
“胖子从二十层跳下来,变成了什么?”我问。
“肉饼?”
“肉酱?”
“变成了什么?”
“哈哈,死胖子。”这是我最喜欢的冷笑话。
从前,看冷笑话的初衷是为了调节心情。我悲伤的时候看,离别的时候看,想哭的时候看,烦躁的时候看,冷笑话能稀释掉我的不快乐。可我没想到越看越多,越看越疯,终于上了瘾,再也戒不掉。
“一只小鸟折断了翅膀,为什么还是飞到了终点?”
“因为终点很近……不对,为什么?”
“因为它够坚强!”
讲冷笑话的很多时候,最终结果是被听笑话的人打,就比如现在。
但是打完之后骂你太冷太无聊的人还是要继续听,也比如现在。
“还有呢?还有呢?”良生在骂完我无聊后催促我赶紧说下一个。
“一个人站在树上唱Hip-Hop,打一个字。”
“想不到。”
“是桑啦。”
“桑?”
“又又又!”我一边摆出Hip-Hop黑人的经典姿势。
哈哈……这下是大家都乐了。
“还有呢还有呢?再说一个。”
“一只乌龟经过一坨大便,为什么只留下了三个脚印?”
“为什么啊?”
“因为大便太臭了,它需要用一只手捏着鼻子。”
我就这样讲了大半个小时,高速公路旁的风景像讲过的冷笑话一般,被抛在了后头。我总是在大家哈哈大笑时,嘴角微微上扬,这不是得意的表情,而是学会了如何露出配合的微笑。
“还有呢?小时,继续啊。”良生显然也是容易上瘾的人。
“老大,你这样给我好大压力哦,我暂时想不到别的了。”我说的是实话。这样不停地讲下去,加上之前已经讲过的一些,江郎也有才尽的时候。
谁知良生突然掏出一个袖珍的笔记本递给我,说:“想不到就上网查,查出来再讲!”
“这也可以啊……”我被吓了一跳。
于是我开了电脑,插上无线网卡,在IE浏览器里输入“冷笑话吧”,印象中,这好像是我头一次在车上用电脑。阿顺开车也不慢,电脑键盘在我腿上微微震动,屏幕也被晃动得不太稳定,我却有奇妙的感觉,觉得酷酷的,真的活在了科技信息高速发展的文明时代。
“两个人掉进陷阱,死的人叫死人,活的人叫什么?”
“活人!呃……应该不是……”
“叫救命!”
……
“有一天,茄子走在大街上打了个喷嚏,它抹了把鼻涕生气地说:‘TMD,又有人在拍集体照了!’”
我越讲越多。车外艳阳高照,车内的空气,几乎降到了零度以下。
“小时啊,我给你讲个黄笑话吧。”良生突然打断我,转过来对我坏笑,“前两天别人讲给我听的,哈哈,其实也不是很黄。”
“呵呵,你讲啊。”也许,在他们眼中我是可以和男人们混在一起讲黄笑话的女生。也许连女生都不是,是地位平等的哥们儿。
嗯,哥们儿。为什么不呢?哥们儿的关系似乎比情人之间好太多。这样的关系让我觉得简单轻松,不需要猜忌,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做哥们儿的都能包容。
至少在哥们儿面前,我的笑声是爽朗的。
“小时,我说了啊。”良生把我的思维拉回来,“两个女人站着对看,打一种我们常喝的饮品。”他嘿嘿地笑。
这次轮到我无语了。
想了良久,我还是猜不到,终于认输。
良生得意地说道:“豆(斗)奶啦!”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漫画人物常有的脑门上的三条黑线,着实汗了一下。而讲笑话的人显然比我开心得多,良生讲完和阿顺爆笑不已,很快没过我的笑声。
是谁说过热闹的时候更彰显寂寞?
我的手机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大雄仍然没有回我那条短信。
他在想些什么?我是不是说错了?
原来,难过就是难过,纠缠仍是纠缠,并不能被笑声冲淡。
彼时,我的忧伤在大家一阵又一阵的大笑中,一次又一次被放大。像是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快乐,让我的笑容只剩下脆弱的躯壳,颤颤巍巍地摇曳着。
我有不好的预感。
却不敢再去剥开,来看看究竟是什么。
今天失恋的,并不是别人
回厦门的第二天,我和几个同事被一起派到漳州出差。公司在漳州的某农场有了新的项目,需要我们先去实地考查一番。
我爱出差,爱跑来跑去,爱去不同的地方了解同一个世界上的人原来有这么多不同的生活状态。
漳州是个平和的小镇,有保存完好的老巷古厝,巷口有干瘦的老太太坐在竹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漳州应该是个有趣的地方吧,但是这次出差,我的兴致一直提不起来。
一路上我都沉默寡言,像被冰霜裹了一层,对大家都冷冷淡淡。
同事们也终于抛下了我,自顾自地在一起活动。
我独自在酒店周围转悠,路旁有个小姑娘背着劣质的音响大声卖唱。
那是我在漳州住下的第一晚,我记得那天过了零时便是五月十五日。
那一夜,像有某种预兆般,在漳州某酒店的大床上,我辗转反侧,一夜都睡不安稳。
我突然醒了,天还是黑的。
不知是夜深还是酒店房间厚厚的窗帘挡着窗外的光线。我睁大眼睛,没了睡意,在灰黑的空间里,任目光四处游离。
我躺着发呆。
良久,我打开手机想看看几点了,忽然屏幕一亮,蹦出来一条短信。
居然是大雄。
他终于理会我。
然而他说:“时敏,真的很对不起,让你这几天那么难受,但现在我想跟你说,我们还是分手吧……你知道吗?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但我根本无法给你任何承诺,甚至连最基本的关心我都无法给你,对你真的很不公平。在我身上要背负的责任和任务真的很重,我没办法去经营这段感情,就像我说的习惯一个人生活,我知道你对我从来没有太多的要求,但我觉得对你真的很不公平,这让我心里也很难受,我想这是对你最能减轻痛苦的选择。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但你知道我们不会走得很远,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我残忍地选择了这个结果,原谅我!”
好长啊,好长。我反反复复地看着。
我缩在白色的大棉被里,越缩越小,越陷越深。
竟然没有眼泪。
只是感觉心中有某种东西窝成了一团,瑟缩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对着手机看了多久,睡在旁边床上的真真似乎醒了。我默默地爬起来,去厕所洗脸刷牙。然后穿衣,化妆,下楼吃早餐。
接着,去上班,看楼盘,做笔录,和总监开会。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往常一样。只是我的话更少了。
工作的空闲时间,我抽空给瑞萍、Joe、大头,还有猪少发短信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我甚至懒得自己编辑短信,直接把大雄的那条短信原封不动地群发给他们。
他们的回复各式各样,言语激动还透着担心,我的语气却冷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像在说:“喂,你知道吧,邻家大姐和她老公终于还是离婚了。”
到了中午,我和真真找地方吃饭。在漳州的步行街上,我看见一家店装修得还算精致就走了进去。
不料铺天盖地的熊公仔出现在我面前,大大小小,不同材质,形态各异,还露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熊,全是熊。
我瞬间哭了出来。
真真被吓坏了,连忙问我怎么了。
我假装打了一个喷嚏,干咳了两声,指着隔壁桌上的咖喱饭骂道:“这咖喱饭真呛人。”
真真半信半疑,却也不再多问。
我知道说出去的理由很牵强,也不想再多解释。
我看着满屋的熊公仔,它们有的哭泣,有的微笑。我嘟囔了一句“真可爱”,然后笑着擦掉了一半泪水,而另一半泪水和着我点的咖喱饭,一并咽了下去。
胃一阵抽搐。
我这才意识到,今天失恋的,不是别人。
而是我。
来不了的人,和不会来的人
从漳州回来后,我几乎是逃到晋江去的。
我知道现在自己想在谁身边,我要赶快见到Joe、瑞萍还有大头。
那个大家来厦门给我过生日的计划,因为曾经许诺给我的人消失不见而变得牵强不堪。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要在晋江迎接我的二十四岁生日。
Joe担心我跑来跑去太累,我说不会的。
见到了Joe和瑞萍后,我问:“我看起来还OK吗?”
他们纷纷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比想象中好。”
我微微笑了笑。
就快过生日了,为什么要把二十三岁的悲伤带到二十四岁?
我和大家约好十八日的晚上在Joe公司,我借用他的厨房来给大家做顿饭,然后一起过晚上十二点。
良生说很不巧,那天他要去厦门来不了。于是他十七日约了我和大家提前聚聚。
我们在石狮的欢唱KTV。我、Joe、瑞萍、大头、良生还有良生的弟弟。
人到齐后,大家又开始玩骰子喝酒。
谁都没有过问刚刚发生的事。
大头在包间的一角喝酒拼得很勇猛,我闷闷地坐在一旁,对着一个大果盘发呆。
“时敏,来,我们唱歌。”良生递给我一个麦克风。
这是我最喜欢良生的地方,他总给朋友安全的庇护,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落单。
良生应该知道了吧。那刚刚发生的,难过的事。
也许陪我唱歌,是他安慰我的方式?
我们点了所有我们会唱的张学友的歌来合唱。
接着,他又让我唱了他最喜欢的王菲的歌。
可不管什么旋律,什么歌词,我唱起来都那么悲伤。
我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笑得脸都僵了。
我看见Joe也开始喝酒了。也许大环境所趋,不喝酒的男人总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我又看见旁边的瑞萍,似乎看着喝酒的Joe不太高兴。
我突然恍然大悟,也许这才是恋爱当中该有的正常状态。我们都是平凡的女人,都会落入俗套去当那个限制男友抽烟喝酒的唠叨管家婆。
其实女人并非是要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只是太过于在乎身边的男人,在乎到这男人的身体发肤。这个道理,男人表面上都说理解,但接受起来却很难。
离开欢唱KTV后,瑞萍和Joe在车上争执了几句,瑞萍哭了。
瑞萍的眼泪和Joe身体里的酒精起了化学反应,Joe突然发疯了。
Joe突然把车停在路边,狠狠地摔了车门出去,大吼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瑞萍哭得更加厉害,一发不可收拾。
我慌忙跟着Joe出去,见他在车不远处,蹲下,痛苦地抱着头。
看见我跟过来,他向我摆摆手,说了句:“没事,没事,我没事。”
这种情况,我往往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但又总该做点什么,于是我说:“别这样了,去哄哄她吧,她哭了。”
“我就是看见她哭了!你知不知道我最怕她哭啊,她一哭我整个人就乱掉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要疯了!”Joe突然变得很激动,他抬头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忧伤。
是否男人都害怕自己心爱的女人哭?
可偏偏最容易惹他们心爱的女人哭泣的,往往就是他们自己。
从那一刻起,我暗暗发誓,以后难过的时候,可以笑的话,我绝对不哭。
Joe起身走向车那边,打开了瑞萍座位旁边的车门,屈膝半蹲着。
Joe轻声安慰着瑞萍,可没过一会儿,他们又大声争吵起来。Joe猛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只听见“啪”的一声,手机零件碎在四周。
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痛突然加剧。
以前曾听猪少说过Joe是个冲动又急躁的人,脾气很暴。但从我认识Joe开始,就一直觉得他是个温顺的小男人。这一刻,我见到了那个传说中脾气火暴的Joe。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爱一个人可以为对方改变那么多。
等Joe恢复成我认识的那个他的时候,他叫我上车。
没有人再说话,车缓缓开向瑞萍家的方向。
开到我熟悉的拐角处时,我鼓起勇气打破僵局,说道:“我要下车!你们再聊聊。不能这样就回去,问题没有解决不能回去。”
瑞萍的背影微微动了动,仍然沉默。Joe转过来跟我说:“时敏,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我想打电话给大雄,真的,我要下车。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打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我舍不得!”我并不知道我说的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由不得Joe拒绝,我开了车门下去。
翻到熟悉的电话号码,我却犹豫了,我真的要打电话给大雄吗?
我打电话给他应该说些什么?真的要说我舍不得他吗?
看着车里两个黑色的身影,我的心痛惨烈真实,几乎可以触碰。
我还是按了绿色通话键。
“其实我介意假潇洒的你……”电话里传来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彩铃。
漫长的等待后,这首歌重复了两遍。电话里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我没有再拨电话。我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发现这里的路灯太亮太亮,晃得人心里发慌。
估计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去开车门,回到车上。
我从车座后环绕住瑞萍的肩膀,大声说:“吵什么?生什么气?有什么好吵的?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吵得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找个人吵架都做不到?!”
我歇斯底里,泪流满面。
不是刚刚才发誓不哭吗?
Joe缓缓牵过瑞萍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瑞萍没再抗拒。
我无力地趴在车座后背上,似乎用光了所有气力。我看着他们的手,笑了。
从开始哭着嫉妒,到后来笑着羡慕。那一刻我发现,就连吵架都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