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师看着朱学生,满眼怆然,激动地说道:“我萧望之混了这么多年,曾位列三公,现在也过六十岁了。带着一颗高贵的心,去忍受那黑暗的牢底,岂不是太卑贱了?”
萧望之顿了顿,意气激昂地又说了一句:“朱云,别耽误时间了,赶快磨药。”
这时,朱学生把一碗鸩酒送到萧老师面前。萧望之想都没想,直接喝掉。
萧望之,终于落入了石显的圈套。石显前面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逼萧望之自杀。除了逼将,没有更好的办法搞定萧望之。现在,他终于成功了。
萧望之自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宫中。刘奭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他拍着桌子歇斯底里地叫道:“我早说萧老师不会去坐牢,石显果然把萧老师整死了。”
刘奭终于知道,他又一次被那狗日的石显忽悠了。
刘奭骂完,泪水已经满面。这个软弱的家伙,又突然狂喝一声,叫道:“来人,给我把石显唤来。”
一会儿,只见石显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来了,他一到刘奭面前,扑通就跪下,然后拼命地磕头认错,说都是自己判断出了差错,本以为萧望之爱命如财,没想到——
石显再也不想说下去了。也没那个必要。此时,刘奭像个木偶人,呆坐在位子上,仍然泪流满面,却一动不动,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刘奭复活似的,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对石显说了三个字:“下去吧……”
无奈、苍凉、悲剧、滑稽……世间所有词语,都不能形容此刻的刘奭。可怜的孩子,纵使萧望之复活,看见眼前这一幕,估计连眼泪都没得流了。
我仿佛看见,一道坚硬的铁幕,正在缓缓落下。
四、匈奴这些年
这些年来,匈奴日子一点儿都不好过。他们的黄金时代,彻底被汉武大帝终结了。刘彻生前,几十年如一日地追着他们打,匈奴从南边逃到北边,甚至逃到更北边。刘彻崩后,他们仿佛中了邪,突然搞起了窝里斗。
匈奴之所以乱成一团,主要原因在于,在单于继承人上不守规矩,搞得该当单于的没当上,不能当的却当上了。所以,不能当上单于的,就不服当上的,大打出手。
匈奴之间,开始是两派打,打着打着,就变成了三派、四派、五派。打到最后,草原上竟然冒出五个单于。
匈奴人又认为,五个单于太多了,必须接着打。接着,他们又经过一番残杀,分裂成了三个独立的汗国。三个单于也不行,再打。又是一番激烈拼杀,终于只剩下两个单于。一个统治了北方,名呼郅支单于;另一个统治了南方,人称呼韩邪单于。
以上两人是亲生兄弟。北匈奴王是老哥,南匈奴王是小弟。小弟先当单于,老哥不服,也自称单于,反了小弟,同时还斩杀其他匈奴单于。现在,草原天下,就是他们兄弟俩的了。
事实上,当匈奴五个单于互相砍杀的时候,汉朝中央曾有人,向汉宣帝刘病已提过一个建议。那就是,趁匈奴内乱之际,发兵远征,一窝将他们端了去。
那时,刘病已认为此建议不错,就拿出来开会讨论。结果,大家举手表决,大多数都认为可行,只有一个人强烈投了反对票。
反对发兵远征的人,是萧望之。那时,萧望之还在御史大夫任上,他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他的反对意见,大略如下:
征伐匈奴,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没有好处。首先,你能打,他们也能跑;你会打,他们更会跑。所以,汉朝如果发兵征伐,他们肯定跑到更遥远的漠北,战线拉长,于汉军不利。其次,我们发兵,这是乘人之危,在舆论方面,出师之名不正,恐怕劳而无功。
我认为,萧望之第一条分析得有理,第二条太过牵强。但是,刘病已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断了发兵远征的念头。
刘病已能够采纳萧望之的意见,不仅是因为以上两条意见,更重要的是,萧御史还给他提出了一个小成本的解决方案。
萧望之的建议如下:派出使节,前往匈奴,该吊丧的吊丧,该慰问的慰问,该安抚的安抚。总之,让他们各得其所,谁的话可以不听,但是汉朝的话一定要听。这样,汉朝以德服人,他们就不敢不服,自然把汉朝供奉起来。
这的确是一条妙计。刘病已的使者派出不久,那几个互相大打出手的匈奴,纷纷表示愿意送太子入长安当人质,接受汉朝的管教。
首先提出送太子当人质的人,是南匈奴王呼韩邪单于。那个郅支单于一看老弟拉拢汉朝,也马上跳出来,说要把太子送入长安当人质。
两个敌对单于,都各送太子当人质,算是扯平了。但是,窝里斗还得进行。郅支单于一举斩杀别的单于后,势力雄厚,盘踞王庭,野心勃勃。于是,野心勃勃的郅支单于,对老弟呼韩邪单于连续发起攻击。
老哥郅支单于出手凶猛,小弟呼韩邪单于顶不住,节节败退。败退的呼韩邪悲哀地看到,这样再跟老哥打下去,估计草原最后只剩下一个单于。而那个剩下的,肯定是郅支单于。
那怎么办?打是死,投降可以吗?当然不可以。要知道,是先有呼韩邪单于,后有郅支单于的。从法统角度讲,郅支单于是邪门单于,苍天不赋予他正统地位。
可现在跟苍天讲这些没用的理论,顶个屁用?实力就是话语权,这个天下,从来都是谁强谁说了算,谁牛谁就是正义,老天管得着吗?
打或降,似乎都是死路一条。一想到这,呼韩邪单于不禁绝望起来。然而,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给他提出了一计妙策。
给呼韩邪单于出计的,是其属下一员大将。他是这样说的:反正我们打是打不过郅支单于的,与其等死,不如投奔汉朝。
呼韩邪单于开会讨论,结果马上出来了,众人以压倒性意见,否定了以上计策。他们的理由只有一条:呼韩邪单于与郅支单于对打,不过是兄弟打架,无论谁胜谁负,匈奴都还在匈奴人手里。匈奴人都是骑在马上打天下的,战死沙场,理所当然。如果投奔汉朝,那不成了天大的笑柄了吗?
所以,投降汉朝,绝对不行。
一个说行,一堆人却说不行。于是,说行的就跟说不行的争吵了起来。这个说行的大将,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没过上好日子。现在,与郅支单于作战即死,投奔汉朝,有汉人罩着,我们可以活得更好,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难道你们都没长眼吗?”
人家当然长眼,只是那个心十分不服。在这个世界上,俊杰多,还是庸人多?当然庸人。为什么庸人多,而俊杰少?很简单,真理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掌握真理的少数人,才是俊杰。
由此推断,持反对意见的,都是庸人。两派争吵很久,最后结果是,俊杰胜出——呼韩邪单于决定投奔汉朝。
公元前52年,呼韩邪单于亲率军队,抵达汉朝边塞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市)。然后派人快马入关,报告长安。
呼韩邪单于要投降汉朝的消息,犹如旱天之雷,轰响了长安。那时,每个人耳里,都是乱哄哄的声音;每个人的心里,热血仿佛开水,沸腾不止。当然,最为兴奋的,要数刘病已。
正是他听从萧望之一计,以最小的成本,换得今天巨大的辉煌,真可谓要赚发了。
刘病已召开紧急会议,就迎接呼韩邪单于进城,出台相关方案。但是这时,大家都在一个问题上僵住了。这个问题就是,呼韩邪单于来了,汉朝该以什么样的礼仪规格招待他?
事实上,匈奴投降汉朝,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曾记否,汉武大帝时代,浑邪王曾被逼得无奈,率数万军队到长安跟刘彻会面。那时,刘彻怀疑有诈,专门派霍去病去做迎接工作。结果,人家还真是投降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那事,汉朝人都血管爆裂。当时,刘彻也没在招待规格上犯难,数万人来了就来了,猛吃狂喝数日,还送了不少特产,最后才把他们打发出长安,封浑邪王为侯。
问题是,刘病已要见的,不是什么王,而是匈奴单于。这在汉朝,绝对是头一回。所以,对刘病已来说,以什么样的规矩招待人家,这绝对是个新问题。
还必须交代的是,那个呼韩邪单于,可是个正牌单于。如果认真数匈奴的家谱,属于第十四任单于。所谓的郅支单于,名不正言不顺,属邪派人物。
那时,汉朝的丞相是黄霸,御史大夫是于定国。萧望之被刘病已打发去东宫,辅导刘奭读书。不过开会的时候,萧望之也来了。
首先是由丞相黄霸和御史大夫于定国,一起推出一套方案。他们一致认为:汉朝之内,首都位高,其次为封国;在天下,汉朝位高,其次才是蛮夷。匈奴是蛮夷,顶多按接待诸侯王的规矩接待他们。
但是,萧望之马上站出来,否定了以上议案。
萧望之是这样说的:“匈奴本不是汉朝的臣属,不应该以臣属的礼仪接待他们。人家要来,就当他们是贵宾,接待规格嘛,可以高于诸侯王。我认为,以贵宾规矩招待,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换以臣属礼仪招待匈奴单于,将来问题多多。”
萧老师不愧是教书的,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接着,只见他吞了吞口水,又说道:“匈奴是什么人,我们理当知道。呼韩邪单于为什么要投奔汉朝来,不是他仰慕汉朝,更不是脑袋发热,而是他在北边混不下去了,找汉朝来罩他一把。如果他永远向汉朝称臣,那是汉朝的福气,如果哪天他翻脸不认汉,那也没啥好奇怪。不过,将来匈奴真的翻脸不认账了,因为他不是我们的臣属,我们也不必把他们当叛徒,劳兵远征。所以,以贵宾待之,才是上上之策。”
真不得不佩服萧大师了。在他看来,面子固然重要,但是国家利益更加重要。他这着棋,可谓下得又准又狠,简直点到了刘病已心上去了。没有悬念,刘病已很愉快地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
公元前51年,呼韩邪单于终于进长安了。匈奴人进城那天,长安街头,人山人海,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大家看着看着,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热血又止不住地沸腾起来,于是汉朝市民都不禁喊着:“汉朝万岁!”
汉朝没有万岁,只有四百岁。然而,那冲天的汉朝万岁之声,穿越千年的时空,仍然震撼着今天每一个中国人的心。
五、找一个挨打的理由
呼韩邪单于进入长安城后,表现十分优秀。他像个懂事的孩子,逛了该逛的,提了该提的,也拿到了该拿的。
当时,呼韩邪单于对汉朝提了一个要求,说我不当什么贵宾,我宁愿当汉朝的藩属。不过,当藩属也是要有好处的。我们想得的好处是,可否允许匈奴人,移居光禄塞。如果郅支单于欺负我们来了,又可否撤回受降城。
光禄塞,是光禄大夫徐自为于公元前102年兴建的,距离五原塞(内蒙古包头市)北航空二十五公里,那里城堡串联,可谓是适合匈奴人居住的好地方。受降城,创建人是公孙敖。他曾经率领数个少年,闯入皇宫,将被刘嫖囚禁的卫青救出。多年以后,卫青一想到公孙敖平生那一壮举,仍然心胸激荡。
刘病已全部埋单,答应了呼韩邪单于的要求。
汉朝皇帝说话,当然是要算数的。当呼韩邪单于离开长安时,汉朝军队一路护送出塞,同时还派驻军协防郅支单于突袭。汉朝出人了还不够,又出了钱和粮食。呼韩邪单于粮食不够,汉朝运送,尽管吃,不够了再送。
一个懂事听话,一个仁至义尽。自汉朝开国以来,这是头一回。彼此相安无事,或许应算是好事。但是有人说,那简直是场噩梦。
最近常做噩梦的人,当然就是郅支单于。事实上,郅支单于做噩梦,也是刚刚才有的事,在呼韩邪单于降汉后,他一直就在做着美梦。他以为,呼韩邪单于这一去汉朝,犹如肉包子打狗,肯定是有去无回了。
对郅支单于来说,草原之上,单于太多了不好,一个刚刚好。按他的盘算,既然呼韩邪单于回不来了,南方就没啥敌对势力,他可高枕无忧了。不过,为了实现草原之上只有一个太阳的梦想,他必须北上。
不为别的,只为遥远的西北,还有着曾经呼名单于的残余势力。
于是,郅支单于雄心壮志地北伐。很快,他就把西北的敌对残余力量搞定了。摆平了以后,他以为自己坐定草原第一单于的位子了。正当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噩梦来了。
汉朝的外交政策,完全超出了郅支单于的想象。怎么会这样呢?呼韩邪投降汉朝,本是自找苦吃、自损脸面的事。没想到,人家逛了一回长安,狼狈进城,风光返还。护卫军、粮食供应,啥都有了,这下子怎么跟人家玩?
早知如此,老子当初也投降算了。郅支单于一想到这,心中不禁涌起无限悲伤。呼韩邪单于靠着大树好乘凉,按目前的实力,郅支是没法南伐、坐稳草原第一单于位子的。
那怎么办?很好办。东边不亮,西边亮。南方混不下去,那就继续往西北边混吧。这时候,郅支想到,要想在西边混得好,必须拿下一个重要的国家。
那个国家,就是乌孙国。从汉武大帝将公主下嫁乌孙国以来,两国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关系越趋稳定,交往更加频繁。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是匈奴怕汉朝,乌孙怕匈奴,康居怕乌孙。现在则略有改观,匈奴怕汉朝,康居怕乌孙,不同的是,乌孙再也不鸟匈奴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乌孙傍上了汉朝这棵大树。
郅支单于则不是这样看的。他认为,乌孙国在西域,简直就是老大。只要自己搞定了乌孙,自己就是西域老大。从理论上看,乌孙国有汉朝罩着,只有他惹人家的份儿,没人敢去惹他。其实乌孙国可怕仅仅是个概念,要打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很简单,乌孙国跟汉朝隔着数千公里,山高皇帝远,打起来的时候,汉朝想救都来不及。
一想到这,郅至单于心里就痒痒的。他决定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