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了冬,连着下了几场雪,天气越发的冷了,永璋自从挪回阿哥所后,苏幽怅便一直放心不下,奈何皇帝和太后接连两道旨意,她也奈何不得,可怜她一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现下连长春宫便是也进不去了,惊梦与琅然说起苏幽怅的处境时,越发觉得痛快,琅然自是不在乎她的,只是想起永璋时,多有些心酸“说起来,永璋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如今乍然离了生母,阿哥所那些人必不会太上心照顾.”
惊梦抿了口热茶,劝道“说到底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又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苏嫔自己恨不得日日把长子二字挂在嘴边,阿哥所那些人,也不敢不尽心.”
如此一来,皇帝的去处便更少了,苏幽怅受责,他也实在不想见,皇后待产,他虽担心,但也不便时时过去,琅然和惊梦一向就不是他最宠的,隔三差五去那么一次,也就是了,新得的陆贵人,冰肌玉骨,可说起话来冷若秋霜,却也少了几分闺阁情趣,倒是玉簟秋,沉寂多年,一朝得宠,以一支霓裳羽衣舞留住了皇帝,引得皇帝日日留宿启祥宫.
一舞作罢,玉簟秋低低垂首,伏在皇帝肩上,眼波情韵,丝丝入媚“皇上不来,臣妾总是一个人,想的很,怕的很.”
皇帝的手搭在她的香肩上,有温热的气息从他的掌心隔着薄薄的暖衫缓缓透入“朕这几日不是都陪着你吗,说来,朕还真的是不知道你有这些本事,竟然会作杨贵妃之舞.”
玉簟秋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攀上皇帝的胸口,薄如蝉翼的寝衣下,有着男人炽热的心跳“臣妾不想做杨贵妃,皇上也不是唐玄宗,臣妾只想做皇上的金贵人,皇上也是臣妾的贵人.”
外头夜色如许,启祥宫却如一幅春日画卷,皇帝便在这月色花影里,轻轻拥住她“朕从前还从未细细品过你的名字,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好一个秋日里的孤独寂寞,朕保证,从此以后不会让你枝头空寂寞.”
玉簟秋的笑里含了薄薄的心酸,沉寂了这些年,总算见了月明了“臣妾只要有皇上这句话就够了,再无所求.”
皇帝感慨道“说起从前在王府时,贵妃与你是同样的性子,就连贤妃也没有如今这般小心谨慎,那时的她们跟你一样,就像三月里的春风,明媚,动人.”
玉簟秋看了看皇帝眼底暗藏了许多心酸,转而柔声道“臣妾卑微,不敢比肩贵妃贤妃两位娘娘.”
皇帝怜惜的望着她,轻声道“你贵人许久了,如今,便晋为嫔位吧,朕给你想了个淑字,便是淑嫔了,再者,三阿哥渐渐大了,朕不能不顾及他的颜面,便赐苏嫔一字,为纯嫔吧,也望她做个性情纯良之人.”
玉簟秋娇气的叫了一声皇上,身子一柔,倒在了皇帝的身上,彼时,夜色正酣,芙蓉花帐前的合欢铃微微颤动.
数日后,琅然和惊梦结伴而行,惊梦侧过身,看见御花园后湖上落下片片雪花,再一抬头看,只见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
琅然感慨道“初雪已至,新年也不远了.”
惊梦瞧了瞧四周,黯然垂眸“自从被罚,皇上就未单独见过我,倒是淑嫔,封了嫔位不说,还怀了孩子,现下太后皇上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启祥宫都快被养心殿慈宁宫的赏赐,堆的门儿都进不去了,怕是淑嫔,做梦都会乐醒了.”
琅然笑了笑,瞧着她生气的样子,倒觉得怪有意思的“听说她祖上是依附大清的附属国,朝鲜,她的阿玛又是上驷院卿,哥哥也是吏部尚书,论家世,这份恩宠早该有了,她一直默默无闻,也是可怜.”
惊梦闻言,明艳鲜活的神色逐渐失去光芒“看着她们一个一个的受宠,真怕有一天,越过我去,到那时,怕是要踩到你我脸上来了.”
琅然掩下玉面,打趣道“到那时,我就挡在姐姐前面,护着姐姐.”
惊梦隋然转身,娇作道“去你的,你还真盼着有这一天阿.”
冬日雪景与御花园的花草融为一色,天色还维持着虚弱不堪的暗灰,这一日,众嫔妃齐聚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除了待产的皇后不能挪动,太后免了她请安之外,余下之人便都到齐了,太后见莺莺燕燕坐了满殿,玉簟秋也有了身子,保养得宜的面庞上,也有了些许笑容“前些日子,雨雪不断,便也免了你们往来请安,如今雪已停了,哀家便把你们都叫来,陪哀家说说话儿,另择,哀家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众人齐声道“能给老佛爷请安,是臣妾们应尽之责.”
太后含笑道“皇后快要临盆,淑嫔也有了身孕,哀家瞧着,甚是欢喜,只是哀家想,慧贵妃承宠多年,久无子嗣,如今你身为妃嫔之首,却不能为皇帝开枝散叶,便更是要尊敬皇后,体贴妃嫔才是,贤妃,你说哀家说的对吗?”
高惊梦听了这话自是一肚子火气,只是面儿上依旧笑着,她自知太后不喜欢她,更是不敢让太后挑了眼,倒是琅然在下面听了许久,突然问起她,倒显得有些慌张,她出着神儿起身,微微福了一福谨慎道“身为妃嫔,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自是第一要务,尊敬皇后,礼让妾妃,也是臣妾们应尽之责,太后金玉良言,臣妾们自当谨记.”
太后理了理衣襟上的六字福寿团纹龙华,缓缓道“许久不见贤妃了,也不知你在忙些什么?”
琅然垂下头,含着恭谨的笑意“臣妾无事可忙,不过是打发时光罢了.”
太后的口气微有不满“年纪轻轻的,打发的什么时光,如今你协理六宫,要多为皇后分担.,可别辜负了皇帝对你的栽培才是.
玉簟秋坐在琅然的后面,见太后咄咄逼人的气势,起身,出言道“回禀老佛爷,贤妃娘娘一向体贴姐妹们的心意,臣妾有了身孕,贤妃娘娘多番派人照拂,臣妾实是感激.”
太后满意的笑道“贤妃的为人,哀家是信得过的,皇后有孕在身,既如此,淑嫔生产前的一切事宜,便有劳贤妃照料了.”
琅然起身福了福道“臣妾谨遵皇太后懿旨.”
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扶着长公公的手起身,对着殿下众人道“哀家午睡的时候到了,你们自便吧.”
众人起身齐声道“恭送老佛爷.”
慈宁宫殿外,嫔妃们都各自回宫了,琅然走在后面,见惊梦有些生气,也没跟她打招呼,一个人带着春梅就先走了,正望着她的身影出神,玉簟秋摇着绢子走了过来轻声道“贵妃娘娘,怕是生气了呢.”
琅然听到背后的声音,有些吃惊,随即淡淡一笑,犹如秋日独自绽放的白菊“淑嫔多虑了,贵妃如何会生老佛爷的气呢,倒是本宫刚才还要多谢你,替本宫解围.”
语毕,琅然俯下身微微福了福,玉簟秋见状,忙伸出手自愧道“嫔妾不过是嫔位,怎能受娘娘如此大礼,何况,贤妃娘娘,久在宫中,又甚少争宠,嫔妾等,自然敬服.”
琅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犹然的叹了口气“淑嫔实在是太客气了,说起来你有孕又晋封嫔位,本该送些贺礼去启祥宫中给你,只是这些日子本宫协理六宫有些不得空,改日等皇后娘娘生产了,本宫再为你好好贺一贺,再者,天冷了,有孕之人,不宜在风口中久站,我看淑嫔未传轿撵,等下我让我身边的小椅子送你回宫吧.”
玉簟秋摇首恭敬道“嫔妾还未行册封礼,不敢劳烦娘娘,嫔妾自有了身孕,便越发懒怠,太医嘱咐嫔妾要多运动,等下嫔妾走着回宫就是了.”
琅然微微颔首“那本宫便先告辞了,你有着身孕,不必行礼了.”
玉簟秋摇抬玉手贴面,含着笑意与珠儿走下慈宁宫的台阶,琅然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的消失在初雪之中.
回到了翊坤宫后,琅然在希容的服侍下脱了外衣披风,希容见琅然的神色有些不对,阿妧也闷闷的,便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阿妧撇了撇嘴无奈道“刚在慈宁宫请安,老佛爷话里话外的看不上慧主子,点了她几句,又缝咱们主儿被夸赞,估摸着,贵妃又吃心了.”
琅然脱了外衣坐在榻上,头发也散了开来,只插着一根金累丝步摇,冷着脸,抿了一口热茶方道“我瞧着高姐姐是过不去太后这个坎儿了,到底也是高斌一力促成的事情,关高姐姐什么事儿呢,太后也未免....”
琅然话音未落,希容便连忙疾步过来止住她,又挥挥手,示意殿门前的宫女退下道“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出口,这可是对太后的大不敬,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那是要即刻废入冷宫的!”
琅然静了静神,方知自己有些失了分寸了“欸,我只是看不得高姐姐伤心,世家出来的小姐,非要磋磨她做什么呢.”
阿妧看着琅然,心疼道“小主一向与端静公主交好,端静公主又时常待在慈宁宫,您不如找找她,兴许还能劝劝老佛爷.”
琅然瞟了一眼窗外,见雪花纷纷扬扬,冷冷淡淡的道“罢了,太后的心思,也是难测.”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晨起还在品诗赏花,黄昏入榻而眠,枕着黑夜,守着天亮,转眼就入了春天,皇后在万众瞩目下终于诞下了一位公主,皇帝喜爱极了,以和敬二字为公主的封号,便是固伦和敬公主,皇后有了这个孩子,丧子之痛也缓和了许多,人也爱说爱笑了,没多少时日玉簟秋也生下了四阿哥,皇帝赐名,永珹.
春光如许,这一日,是皇后诞下公主之后第一次合宫朝见,众嫔妃早早儿的就齐聚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因着春日里虽不比冬日寒凉,但是皇后产后体虚,殿内炭盆中的红罗炭依旧烧的火红,皇后身边的明兰又往炭盆里撒了一把佛手柑,殿内芳香四溢,烘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因着是正日子,琅然穿了一身褪红色绣梨花纱氅衣,发誓上多与烧蓝红宝为主,喜庆中又不失华贵.
彼时,身为妃位的琅然与贵妃位的高惊梦分列左右首的位置,琅然下首依次为,淑嫔玉簟秋,陆贵人陆月璃,陈忘机陈答应,惊梦下首依次为,纯嫔苏幽怅,海佳.月如海常在,及几个末位的答应,众人在殿内恭候着皇后的凤驾,明兰幽兰不时的吩咐长春宫中的宫女为各位娘娘小主填茶水和点心,空闲间琅然微微抬头瞧了一眼惊梦,见她今儿穿了一身极鲜艳的淡粉色满绣梅花的旗装,头上戴着的是用三尾鸾凤点翠装饰着的满钿,每一个点翠凤尾下还挂着珍珠串起的流苏,极是艳贵夺目,气势直逼皇后,更是衬的一旁的苏幽怅落寞寂寥.
惊梦见一旁的苏幽怅低着头一改往日作风,心中暗暗窃喜,口舌上却也不饶人“这什么人阿,就是什么命,都是注定好了的,有长子又何妨,倒不如人家一个女儿更讨皇上欢心.”
苏幽怅见高惊梦这是摆明了朝自己来的,奈何她虽与皇后交好,近日却屡屡受则,竟破天荒的低着头,一言不发,众人也不敢惹贵妃的晦气,谁也不敢出声,琅然见气氛实是尴尬,出言缓和道“我瞧咱们皇上不论阿哥公主都喜欢的紧.”说罢,对着玉簟秋道“到底还是你有福气,本宫前几日去看了四阿哥,长得和皇上像极了,真真儿是可爱极了.”
玉簟秋温婉道“嫔妾能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嫔妾的福气.”
高惊梦闷哼一声,笑的冷艳妖冶“淑嫔是个懂规矩的,四阿哥一出生,就由奶娘带着,交由阿哥所养育了,不像有些人,以长子邀宠媚上,惑乱后宫,要我说,她这样的人,现在能坐在这儿,都是皇上老佛爷的慈悲宽宏.”
这话分量极重,饶是琅然不喜苏幽怅,听着也格外刺心,她一连使了好多眼色给她,奈何高惊梦如同没瞧见一般,倒是陆月璃笑道“贵妃娘娘这话说的犀利,想必那人,也会记得皇上老佛爷的恩典,不敢再犯上越众了.”
海佳.月如也赔笑道“是阿贵妃娘娘,今儿是个大好日子,咱们就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
众人唇枪舌剑,你一言无一语,丝毫没有注意到凤位上的如烟“本宫在屏风后面,见你们聊得如此热络,倒是不忍心打断你们了.”
众人见到皇后,一齐起身对着皇后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笑意嫣然,如三月里的春光一般“不必拘礼,大家都坐吧.”
众人坐定,皇后便侧过脸对着明兰轻声道“你去把本宫给淑嫔备下的贺礼,呈上来吧.”
明兰应答一声,立刻从一个小宫女手里接过一个水曲柳木凤穿牡丹的长盘,上面搁着两柄和田玉,明兰走过去双手奉上,玉簟秋慌忙起身道“臣妾惭愧,还未来得及贺一贺皇后娘娘诞下嫡公主的喜讯,这贺礼,实是不敢承受.”
皇后淡淡含笑,温柔道“无妨,这和田玉品相极好,本是皇上送给本宫的,本宫便转赠给你,回头让内务府赶制出两把和田玉如意来,给你和永珹安枕所用.”
玉簟秋福了福,恭谨谢过,高惊梦瞟了一眼苏幽怅,语气冷若秋霜“说来纯嫔的三阿哥与淑嫔的四阿哥同在阿哥所,纯嫔你下次见到三阿哥可要好好嘱咐他,照顾照顾四阿哥才是,毕竟他是长子,四阿哥是他的弟弟.”
苏幽怅这一会子功夫被惊梦话里话外明里暗里的讽了太多次,早已无法忍受,她利落起身,对着皇后福了福道“臣妾身子不适,恐在这里会扫了皇后娘娘兴致,便先回宫了.”
皇后看着苏幽怅,心底也生了几分心疼,可她到底做错了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微微颔首,众人便目送着苏幽怅缓缓离去.
陆月璃瞧着这一切,伸出修长白嫩的手指,慢慢的剥着蝶纹如意盘中的蜜桔“她已受责,贵妃何苦激她,倒扫了皇后娘娘的兴致了.”
高惊梦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只低下头沉默不语,皇后坐在上首也极是尴尬,只含笑瞧着,也不出声,见此,琅然起身,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高姐姐一向心直口快,没有恶意,您就不要怪她了吧.”
还未等皇后开口,陆月璃便冷冷道“贤妃娘娘待慧贵妃真是好,她一有了什么,每次都是您站出来圆场子,姐妹一场,嫔妾倒也盼望着,能有个像您这样真心待人的姐妹了.”
皇后和颜悦色,对着琅然含笑道“皇上还是四王爷时,惊梦妹妹便这样心直口快的,本宫也是一路看着你们过来,怎么会怪她呢.”
说罢,高惊梦也站了起来,微微福了福“臣妾扫了皇后娘娘性质,实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