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圣身后的士兵们还想说什么，付文国将军只是哈哈一笑，打断了他们的话：“傅倾圣你怎么这么幼稚？杀你，是离皇所想；但是杀了你的军队，这是我们付文国所想！”他冷冷一哼，接着举剑一挥。
付文国的数万兵马大喊着朝傅倾圣他们砍来，而傅倾圣跟着举起手中的剑，大喊“杀啊”，身后数千将士，个个都红了眼，驾着马冲了出去。
傅倾圣一把将苏小荷护在身后，举着剑替她拦下一个个刺来的敌方士兵。可他明显还是在分心，他挥剑的速度不如平时快、准、狠，他的眼神总是飘到苏小荷的身上，直到对方一剑刺破他的衣服，鲜血顺着衣裳的破口流出。苏小荷皱起眉，骑着马退出了傅倾圣的保护圈。
傅倾圣急了，就要追上去，眼看着又来一人举着剑就要向苏小荷的背后刺去，傅倾圣的心顿时就要跳出来，苏小荷却猛然一个回头，手中的剑狠狠刺中身后敌方士兵的心脏。
“傅倾圣。”苏小荷喊着，“你不要管我，用心应敌！”
傅倾圣抿抿嘴，一边挥剑刺着不断扑过来的敌方士兵，一边分心看着苏小荷：“你疯了啊，你快过来啊！”
苏小荷不听傅倾圣的劝：“你答应我！现在不要管我！”
“苏啸夏！”傅倾圣大喊。
“傅倾圣！”苏小荷跟着喊出口，“我也是一个男人！”她吼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也是一个士兵！我有跟着你一起上战场的义务和责任！”苏小荷说罢又用剑刺穿一个敌人的心脏，她面对着满剑的血面不改色，她挥着剑看着傅倾圣。傅倾圣这才发现，苏啸夏挥剑的样子一点都不生疏或是害怕，她一点都不如自己所想的脆弱和需要人保护……
傅倾圣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小荷，便夹着马肚，向敌方士兵最多的地方冲去。
傅倾圣没看到的，是苏小荷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而舒心的微笑和深深的眷恋。她的左胳膊因她的分神狠狠被刺一剑，苏小荷连忙将这敌方士兵一剑刺倒在地，她扯开衣裳紧紧绑住鲜血直流的左胳膊的伤口。
莫名其妙，苏小荷感觉不到疼，只有满腔的热血和杀红了眼的心情。
苏小荷很激动，因为这场战争，是她和傅倾圣并肩作战，一起杀敌！
马蹄下的黄沙飞扬眯了人眼，剑光闪动，满地鲜红血流成河。傅倾圣满身污泥，他坚信，他的军队一定是离国最英勇的队伍，因为仅仅数千人的军队，便将付文国数万人的军队杀得抱头鼠窜。
眼看着对面付文国将军带着仅剩的百余士兵就要逃，傅倾圣举剑站在马背之上，这是他胜利的标志。虽然他已然满身伤口，全身血污，但他依旧表情凛然，气质如王者般君临天下。
他回头看着一旁的苏小荷，苏小荷如他一样，身上伤痕累累，脸上却依旧是兴奋的笑容。她学着他，跟着举剑站在马背之上，她在喊，喊着傅倾圣的名字。接着是军队里的士兵们跟着一起呐喊的声音。
他们赢了！
战胜了这付文国数万敌军！他们赢得漂亮！他们赢得好！
不知是哪个士兵敲响了军鼓，震耳欲聋的军鼓在此时显得无比悦耳，接着又不知是谁打开了最后一坛鼓舞酒，众士兵接着一人一口地传递下去，最后到了傅倾圣的手中。他一手举起坛子，对着就往嘴里倒，一些酒就顺着他的嘴溢出，流在他金色的盔甲之上。傅倾圣终于倒空坛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摔碎在地。
“我们胜利了！”傅倾圣大吼，众士兵跟着尖叫。
“我们胜利了！”这是所有人的怒吼声，他们如凤凰涅槃重生般兴奋与骄傲，直到突如其来的弓箭手，将他们团团包围。
之前，是付文国的将军。
而如今，傅倾圣看得清楚，这是离国的士兵们。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可随即又释然。傅倾圣突然恼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心思缜密如离皇，怎么会算不到如果付文国将军没有把自己杀死该如何，离皇定是早有其他埋伏在这里。他费尽千辛万苦，千算万算，怎么可能让自己侥幸留着这一条命？
只是……傅倾圣心想，他对不起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都正值壮年，本可以再在军队里苦两年便衣锦还乡，可如今，却要和他一起葬身在这凹凸谷……
傅倾圣回头看着这些兄弟，他们却依旧如以往一般，挺胸抬头，一脸正气地回看着傅倾圣：“大将军！兄弟们一定不会给你丢脸！”他们吼着，如同之前每日的检查阅兵般，他们按顺序排好位置，站得笔直。他们举着手中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傅倾圣明白，这是专属于他的士兵们的傲骨——宁可高傲地自刎而亡，也不被这些莫名乱箭给射死。
傅倾圣紧缩眉头，他的目光从第一个士兵开始，慢慢划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苏小荷的身上。傅倾圣的眼神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她却依旧不为所动，她的手如其他人般，紧紧握着剑，她甚至不看他一眼……
山坡之上，弓箭手早已不耐烦，只见领队的士兵一挥手，数千支箭便如雨般朝着这些人袭来。所有士兵在瞬间挥剑抹脖。他们没了呼吸，却依旧如大树般挺立在沙土之中，唯独苏小荷，傅倾圣看到，她丢下了手中剑，直直地朝着自己扑来。
一双温暖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傅倾圣的身子，还没等傅倾圣反应过来，苏小荷便以她的身子将傅倾圣紧紧保护在身下。傅倾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拼命想翻过来将苏小荷护在身下，却不料苏小荷的劲竟然如此之大，将他摁住，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苏啸夏，你松手！”傅倾圣大吼。
“我不！”苏小荷固执地咬着嘴唇，背上跟着又中了两箭，生生地疼。
傅倾圣看着红了眼，接着便如苏小荷往常对他一般，抬头对着苏小荷的胳膊就是一咬。苏小荷吃痛地松开了手，傅倾圣趁着这个间隙，一个翻身，将苏小荷紧紧地护在了身下。
箭毫不客气地齐齐射向了傅倾圣的背，傅倾圣的嘴角溢出了鲜血。苏小荷只觉得如万箭穿心般疼，她的眼睛被泪水所覆盖，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傅倾圣的头，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傅倾圣的手轻轻擦过她的脸，擦下她装丑用的麻子妆，再轻轻地扯掉她束起头发用的发绳……
“苏、啸、夏……”傅倾圣艰难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字地，如针般一下一下地刺在苏小荷的心里。
“苏、小、荷。”他又道，苏小荷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苏小荷，苏小荷，苏小荷……”傅倾圣轻喃着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苏小荷只感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越来越让她喘不过气。
她试图用一双胳膊去替他挡掉更多的箭，可她的胳膊却在此时显得如此柔弱不堪。苏小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箭密密麻麻地射进傅倾圣的后背，这一刻，苏小荷第一次，如此仔细、清楚地看着傅倾圣的脸。
他的眼睛是难得的丹凤眼，他的眼珠是纯黑色如墨玉般，深邃、蛊惑。傅倾圣的眼里有钩子，紧紧勾着她苏小荷的心。她颤抖着手慢慢顺着他的眼睛往下摸，傅倾圣的鼻子很挺，嘴唇很薄，他的下巴微瘦，却不尖似女儿般妖媚。傅倾圣分明长着一张清爽俊秀如书生的脸，却有着王者般霸气庄严的气质。
这就是傅倾圣，苏小荷在心里想着，她的傅倾圣，她最爱的傅倾圣……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苏小荷脑海里模糊的少年的身影，与现在傅倾圣的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丝毫没有空隙。有那么一瞬间，苏小荷竟然觉得，傅倾圣就是何尔翎。不仅仅是这长相与气质，更是他给她的感觉。
傅倾圣对于长大的苏小荷，就是何尔翎对于幼年时候的苏小荷——他们都是苏小荷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只不过，这一次苏小荷突然明白，她对于何尔翎，只是幼年的回忆和初恋的喜欢，但她对于傅倾圣，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意和缠绵悱恻的感情。
“傅倾圣，你说过，我是你的娘子。”苏小荷紧紧搂着傅倾圣，她想到他曾经叫她“小荷姑娘”的时候，他亲口对着众人说：“小荷姑娘是我的娘子。”
苏小荷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悲伤，她趴在他耳边说着：“你还欠我一场成婚喜宴，所以你必须还我，你必须醒着，撑着，给我一场成婚喜宴。”
傅倾圣的身子已然渐渐变凉，他的喘息声变得沉重，他的说话声越来越弱，直到轻不可闻：“苏小荷，你是我唯一的娘子，唯一的……”他道，“从小，到大。”
“傅倾圣，你若不醒着撑到用八抬大轿把我抬到你们傅家，我就不是你的娘子！”苏小荷红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话里带着哭腔。
傅倾圣紧紧搂着她：“不，你逃不掉的。”声音快让苏小荷听不见了，“你说过，小时候，你答应过我，这辈子，只为我一人披上红装……”
最后这一句话，傅倾圣不知道苏小荷是否听见了。
他只看到苏小荷终于忍不住地大哭出声，她的双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她的嘴里还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
苏小荷的灰色麻布衣和他金色的盔甲，早已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红色，艳丽刺眼得如同成婚时的喜服般，耀眼的红色。
傅倾圣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感觉身体越来越轻，他的嘴角渐渐化成一抹微笑。他在心里，轻松又快乐地和苏小荷说——苏小荷，你看，你现在穿着红色的新娘服，我也穿着红色的新郎服，我们就这样在这里拜天地，结为夫妻，永世不分开，好不好？
苏小荷，你看，我可找了个比八抬大轿更洋气的东西来娶你——这上千支羽毛箭，你可知都是用百年最坚硬的竹条和珍贵的狐狸皮毛所制。要知道，这可都是你夫君我研究出来的，最牢固尖锐的，可以一箭穿心的武器。
苏小荷，你看，我们的大喜之日，有多少人来恭喜我们——我最好的、所有的、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付文国将军，那些与我们对立的敌方士兵，如今他们个个都在这里，都来参加我们的成婚喜宴。你看，这么多人，可比当年席易王子迎娶紫荆郡主的客人，都多个几倍呀！
苏小荷，你看……
苏小荷，你看……
你看……
你看呀……傅倾圣渐渐闭上了眼……
苏小荷，你看，这漫天黄沙，都为我们哭红了双眼；这浩瀚天际，都不忍地为我们呐喊鸣冤。
“苏小荷。”傅倾圣在心里想，“如果有来世，我定在胸前挂着大红礼花，骑着汗血宝马，招呼着八抬大轿，大摇大摆地去你家大门口，大声喊着你的名字，引得众人围观喝彩。那你可愿意为我披上红装，穿上凤冠霞帔，牵起我的手，此生只与我策马奔腾，享受这世间山水？”
傅倾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苏小荷的耳边轻喃：“苏小荷，你可愿意？”
苏小荷的哭声越发地大，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怎么喊，都无法出声。她只能在心里呐喊千遍万遍：我愿意啊，我愿意啊！
这一刻，在傅倾圣的所有力气终于全部砸向苏小荷肩膀的瞬间，她的心从未有过如此疼痛，全身的伤病在这一刻爆发。苏小荷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嗓子越来越紧，她只看到弓箭手们依次收起弓，渐渐消失在山坡之上。
然后有一个骑着黑马、穿着绿袍的男子朝着她走来。这男子的身后跟着一行侍从，他的绿袍上还用墨笔写着几排文字，苏小荷好像听到有人喊他“耶律王子”。
他朝着她走来，他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他有着一张苏小荷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这眉、这眼、这神态、这表情……
为什么？苏小荷在心里想着，为什么会是他？
她只觉得满心的疲惫，真想这么一睡，便再也不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