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米七的高个;一身退色的迷彩服,眼大有神;平头,很精练。看上去黝黑了些,是风吹日晒的。他缓了口气说:“大哥,我是来借米,有米吗?我母亲人老手脚就不利索,淘米时把米撒了一地。我儿子帮倒忙,也赶着要把米捧起来,结果把泥呀沙呀全混上了。不能做饭,家里没有米,想借点米。”
“噢,是这样,你还没吃饭吧?”西门田望着来人问,“还有饭没有?”又问焦天菊。 焦天菊一看钢精锅里只有一把饭勺子,摇了摇头。
“这不,我碗里差不多有半碗饭,你先吃吧!”田牛汉吃得慢还有饭热情地说。 来人微笑地摆摆手:“谢谢,不用了。”随即坐在西门田身边。 “这碗‘线面汤’是‘扁担枪’的。”滕宝说着要把它端给来人,焦天菊急忙用手挡住。 “您就是‘扁担枪’?大名鼎鼎。我们打小时候就听说您只身斗七狼,胆大无比;听说您扁担当枪捉坏人机智勇敢。把您当做大榜样,学您不怕孤单不害怕。今日有幸在此会面,缘分缘分。”来人一口气说下来。 “你吃吧。”西门田把少有的被称为佳肴的“线面汤”端给来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来人也不推辞,实在太饿了,三扒两扒就吞下肚子。“我叫侯志兵,就是这里红光县的。
”
“你们也来扛木头?我们从邻省打老远来你们这大山里扛木头,实在是想多赚几个钱。你们来扛木头,是不是跟我们一样,赚现的?”焦天菊迷惑地问。
“我们差不多整村的人都外出打工。种田穷呀,打工赚现的。到城里当泥水工、挑工;在厂里做工,干什么的都有,都是重活。来这里扛木头的也不少,家里的田大部撂荒。”侯志兵说着,眼里充满无奈。
“志兵,你说你母亲儿子都来这大山里,也住在这山棚里?”焦天菊又问着。
“母亲60多岁了,儿子未满5岁。放在家里不放心,干脆都来,没办法呀!”侯志兵一脸凄然。
“三代人离家出门打工,真可怜。”西门田听后心里一阵酸楚。
“你怎么从后山爬上来,不走栈道?”滕宝问。 侯志兵说,他在山上看到对面山上西门田他们在整木头,临近中午了,听到一声“溜蛇”喊声,抬头看见一根木头往下直蹿,看见有人躲得快,没伤着。后来听得“咣当”一声巨响,木头溜下山撞到山谷里。他估计西门田他们离住地不远,想借米做饭,于是爬上后山,比走栈道快。 侯志兵说着,指了指脚穿的部队胶鞋。“这是我越南战场穿的,爬山穿刺丛真好使。”原来他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越南战场上,到处是崇山峻岭、山林茂密。
越南人在过往的山道上挖坑埋下竹尖、铁尖。起初我们部队不晓得,穿普通胶鞋,一脚踩下去,竹尖、铁尖连鞋带脚穿个透。后来我们部队在胶鞋底装上了铁板,就不怕竹尖铁尖刺脚。 “铁板鞋当然不在乎荆棘、树头尖。”田牛汉说。 “你当过兵,还参加过自卫反击战,是功臣呀。”滕宝说。 “咱们是兵痞子。我当过铁道兵,二年一换,就退伍。什么也没捞到,你从越南战场上回来,国家有补助的是不是?”田牛汉说后问。 “户口是居民户,吃商品粮的人才能享受补助,也不多,一年才几百元。”侯志兵说。前不久,他的战友通知他到市政府请愿静坐,他没去。他认为来回往返得花百来元,说不定一点效果都没有。听说政府又增加一些钱。他一位战友在县开垃圾车,日子很难过,母亲生病了,没钱住院。在市医院门口大发牢骚:“老子曾在越南战场卖命,是二级英雄。”边叫边掏出荣誉证,“现在母亲病重连住院费都交不起,只好眼巴巴等死。”不料,此情被一家小报记者掏了去,登在内部刊物上。中央领导知道了,让吴副总理带他们几个到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国逛一圈,还解决他们部分经济困难。侯志兵一气说得很多,大家觉得新鲜,也不生分。
“天菊,给他勺米,不用还了,小伙子,不要客气!”田牛汉说。 焦天菊到草寮内取米时,滕宝问侯志兵:“你几岁,属什么?”听说第一次来的陌生人,“六合彩”当期就开那个人的属肖。滕宝相信,于是问了侯志兵。 “我属马,今年33岁。”侯志兵说,“刚才你们在谈论‘六合彩’,我也下过赌注,有时赌中,有时不中。总之不中的多,亏了。上期出狗肖,明天又开奖了,估计会开出马肖。” “为什么,有什么依据?”焦天菊把米装在塑料袋里,放在侯志兵面前问。 “这期的资料说,‘有平特码三中三。’有一年开奖的就是33。我认为明天‘33’有把握。”侯志兵很认真地说,“不过,我们这些人不能玩大,血汗钱不容易。”
“赌着玩,快过日,打发时光。小赌怡情,排遣烦闷与无聊。”西门田说。 侯志兵与他们聊天,好像忘记了肚饿。他认为这草寮里的人说话友善,大家谦和,气氛温馨和谐。不像有的合伙人粗鲁,性子十足火暴,动辄大动肝火,吵个脸红脖子粗,甚至大打出手。他对大家说:“你们很有修养,很文明,像一家子。” 滕宝指着西门田说:“这是我们老大做得好,办事公道,吃亏的事多揽着,好事多让别人,大家都尊重他。”
侯志兵临走时对大家说:“打扰你们中午没得休息。米,过两天送还,实在不好意思。” “我年纪大了。你就像我儿子一般,不用客气,赶快回去给母亲、老婆、孩子做饭。他们也饿得慌。米,一定不用还,知道吗!”西门田动容地说。 “打工、打工,连个米都不富余。感谢你们了,我走了。”侯志兵向大家鞠躬一下,红着眼说。 “等等,我这里有一包线面给你儿子吃。”焦天菊把一包线面塞在他的手里。 太阳下山了,四周很快就要暗下来。西门田他们收工了。 西门田和滕宝从里山回来,浑身上下都是树皮屑。头发蓬乱,满身松木味。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俩相互打个照面,都大笑起来。 “阿宝,快插秧莳田了,你要不要回去?”西门田边走边问滕宝。 “我的几亩田种上蜜柚和柑橘了。全村就像侯志兵说的一样,不是撂荒就是种点水果,不种稻谷了。”
“米怎办,田越来越少?”西门田心里很不是滋味。
“买呗,‘猫牙米’,山里人吃‘洋米’。” “现在很糟糕,农田荒了。城市边边的田都盖大楼,不知将来吃什么。” “你刚才说农民买米吃,很鲜奇。” “你有三个月没回家?”
“有三个月了。” “回家看看吧,不然老婆跟人家跑了。” “看你七老八十的,还想着那个呀。行,不要生气,我是说笑的。”
“田牛汉说把木头运出去后,要回去看病。他说早上起床后双腿有点肿,会不会是肾不好。”西门田说,“你们搭伴走吧!” 马灯下,西门田他们又在一块玩牌。这一次是西门田和焦天菊是一家,田牛汉与滕宝是一家。双方不分上下。突然,滕宝开口:“我说‘扁担枪’,明天就要开奖啦,你看哪个生肖好,我也跟买一点。” “金龙腾空不落地”这句话有三只生肖。一个是龙,它明白告诉你是金龙,有可能是龙的生肖。一个呢是狗,相冲,冲到龙,龙不敢落地。可见狗的生肖有很大把握。
再一个呢就是第三个,我问大家什么生肖不落地?”西门田边出牌边说。 “个个生肖都落地。”焦天菊、滕宝、田牛汉几乎异口同声。
“不,我分析一下,马蹄钉着铁板,把地隔开,它是不落地的。马的生肖比较有把握。”西门田话没说完,焦天菊抢着说:“今天侯志兵来,他是属马,33岁。”
“不要打岔,让‘扁担枪’说完。”田牛汉说。
“如果出龙的生肖,太白,没意思;如果出狗的生肖,上期刚开出狗肖,不太可能。最隐蔽的最让人不留意的是马肖,就是9、21、33、45。如果邪乎一点,就有可能出‘33’,侯志兵的岁数。”西门田说得头头是道。 “好,讲得有道理,来呱唧呱唧,鼓掌了。”田牛汉带头鼓掌。 “明天,我去买菜时到贮木场打电话,告诉‘二管家’,就买马的生肖,重点是‘33’。”焦天菊喜不自禁。 “你买多少,我跟你。”田牛汉对西门田说。 “‘33’买50元,其他数字20元。”西门田说。
“我‘33’买10元,其他数字5元。”滕宝说, “我‘33’买15元,其他数字10元。”田牛汉说。 “我跟‘扁担枪’一样。”焦天菊说。 “要交代二管家,明天,不,后天一定要来。我们要运木头到贮木场。把这个月的账结了。麻烦他顺带买一只鸡、一只鸭和几斤肉,我请客。”西门田郑重嘱咐焦天菊,“还有两箱啤酒。” “好!”噼噼啪啪,他们扔下手中的牌,鼓起掌来。
“二管家”洪大凯带来了鸡鸭肉和啤酒外,还宣布大家中奖的好消息。昨天晚上中奖的号码是“33”,马的生肖。这回大家不鼓掌,反而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侯志兵来借米,就中了他的岁数。西门田的论道是那样的深邃和不可思议,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扁担枪”简直是神。大家对他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一下子走了两个人,草寮静了许多,西门田和焦天菊觉得不太适应。晚饭后,西门田点亮了马灯,自言自语:“走的走,牌也不能打了,只好早早上床伸腿口罗,想想‘六合彩’,猜猜下期生肖,也不赖。” “不能打牌,你我就不能说说话。”焦天菊在里屋说道。 “哎,天菊,阿宝说你为什么不嫁人。” “什么,阿宝背后说我坏话!”
“人家只是问问,也没说你什么坏话,那么在意干什么?” “他几个月没回去,想老婆了,回去睡老婆就是了,要他操那份心。”
“你怎么越说越远,越说越来劲。” “你不知道,我一次在擦洗身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在草寮墙外的木枝缝里偷看。” “你怎么知道?” “我洗完下身站起来,听到墙外有响声。我问:‘谁?’无人回答。听到有人往山下走发出的‘’的声响,赶紧穿上衣服,跑到草寮外一看,是阿宝的背影。” “那次是阿宝与你同一组?” “是的,我干了一会儿,就先回来做饭。” “这件事,你跟谁说过?” “没有,第一次跟你说。” “算啦,他与你年纪相差不多。他长你几岁,老婆不在身边,难免有些冲动,也难怪,是自然的事。” “我是不怪的,不过有一阵子大家都不好意思。哎,‘扁担枪’,你为何老婆走了这么久,还不再找一个伴,好相互照顾?” “我一个人过日子习惯了。我说你赶紧,趁年轻,该有个家了。
日子过得快,岁月不饶人。” “我在姑娘时,有一位初中的同学,后来他读完高中,毕业啦,来往几回。我觉得这个小子黏糊糊,没个主见,说话时好似害怕什么似的,很难说清楚,不像个男子汉。我觉得味不对,看不上,就没来往。” 西门田、焦天菊都躺在床上聊着。西门田非常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扁担枪’、‘扁担枪’……”焦天菊连续叫了几声。 西门田的呼噜声显然是对焦天菊的回应。 太阳偏西了,西门田回草寮吃午饭。焦天菊在里间洗身,背朝门,一张破草席挂在门框上,没放下来。
“洗澡也不关门。”西门田嘟囔着。 “你看到我的身子啦?”焦天菊反问。 “看到你的背,有什么奇怪,男人女人背不都是一样的吗?”
“嗯?这也不行!看我身子的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是我男人,你说怎么办?” “哈哈,这就成了你男人了,太简单啦,太容易了,我也太幸运了。” “你说什么,你愿意啦?” “愿意什么?” “做我的男人。” “神经病!” “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肚子饿坏了吧,饭还热,菜可凉了。” “是饿扁了。” 入夜了。焦天菊又开始讲她的故事。她的第二个男友,是邻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