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万利接电话。”我对小保姆说。
“他不在。”
“还在饭庄吗?”
“没有。”
“逸雪在家吗?”
“她病了。”
“能接一下电话吗?”
“我去看看。”小保姆去叫逸雪。
我手握着电话,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喂——咳咳——”电话里传来了逸雪沙哑的声音和不断的咳嗽 声。
“怎么啦,咳嗽得这么厉害?”我急着问。
“没什么。”
“让万利送你去医院。”
“不要提他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上哪儿?”
“不知道,你不让我走——咳——他走了!”
“你说什么?万利走了!干什么去?”
“远远地离开我啦!”
“到底去哪了?”
“咳咳——不知道——咳——咳咳——”
“我的心里好乱好乱!咳——咳咳咳——脑子里好乱好乱,唔——咳咳——唔——咳咳——唔——”电话在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中挂断了。
我急了,继续拨电话。对方不接。我又拨。对方仍不接。我坚持再拨。
“你不要管我,唔——咳咳——”终于传来了逸雪的声音,“他把所有的钱都要走了!咳——一分没留。他说什么不混出个人样来不见我。咳咳咳,我的心里好乱啊!洪伟哥!”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不要着急,他是一时冲动,或者哪个扣儿一时没解开才这样做的。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听我的,想开一些,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要往宽处想,别的都是小事,自己的身体是大事。你不要哭嘛!说话呀,说呀?一个人的一生不知会遇到什么问题,也不知明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我都要经受得住苦难的考验。他没有提出离婚,他有他的苦衷,要理解他,说来说去他还是真心地爱着你的,不愿意离开你的,他今天这样做,也还是为了真正地得到你的心。你说是不?不要哭,一切都会好的。再有三天就到圣诞节了,你不是说过,请咱地区那些个没有回家的外商在饭庄过节吗?眼下得赶快抓紧时间做准备了,我帮你把咱地区的各方知名人士一块儿请去,你说好吗?”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咳——见到你,你现在到我身边来才好,我的脑子乱得要死,总想往墙上撞。呜呜——洪伟哥,我多么需要你啊!呜——”。
“你不要哭,现在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如果你需要我在身边,我马上去。”
“不,你不要来了,你不要管我了,咳咳咳!我躺一会儿,我会静下来的,你放心吧!”
“我可以去的,到你身边去。”
“不!不行!大姐会有想法的。我这个家庭已经这样子了,大姐待你很好,是个老实人,我不能伤害她。”
“她就在我的身边,她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她非常的理解我,这你放心,我去,她不会有别的想法的。”
“那也不行,你放心吧,我会坚强起来的。老天就这么安排的,一切顺其自然,我会调整好自己的,现在就好多了。路是自己走的,既然走到这步,我决不后悔,你放心好啦,我没事!”
“好吧,我放心。你千万要多多保重自己,千万千万!”
“放心吧!咳咳——”。
电话终于撂下了。
我心好沉重。而当我回头时,看到的是躺在床上的妻子那溢满泪水的双眼。
“怎么啦?”我用手去抹她眼角的泪珠。
她不语。
“说话呀?”
“你应该去。”
“你说什么?”
“你不懂女人的心!她现在是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去,什么都不要怕。我心里有数,我理解你,更了解她。你打电话给她,就说是我叫你去的,我是女人,一个女人最清楚女人遇到情况时是什么心情。你快去吧,将来有事我顶着。”
“嚯嚯,我的丫丫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大度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今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边脱衣服边说。
“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马上飞到她身边去,你还是去的好。一个盼着你去,一个想马上见到她,这我都清楚。你快去吧,你去了以后她会扑到你怀里大哭一场的。你应该搂着她,叫她哭,她哭出来就好了。不然,她会出事的!”
“嚯嚯,丫丫越来越令人刮目相看了!学会理解别人了。”我脱了衣服钻进她的被窝,搂着她的肩膀说,“越来越明理了。”
“那当然,什么师傅带什么徒弟,总跟你睡在一个枕头上,没有长进可能吗?你们是朋友嘛,过去又有过那么一段情,遇到一块儿,就要互相支持和帮助,有题一块解,这叫共渡难关嘛,何况你又欠着人家的债呢。”她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欠债?”
“就是嘛!过去人家那么恋着你,你可倒好,不理她的茬儿,你说说,这对一个要献身给你的女孩子该有多么痛苦。你呀,不欠人家的债么?现在呢,我看得出来,也对你来说是朋友加恋人搅和在一起儿 啦!你甭不爱听,要是再加上一条那就是三合一——朋友加恋人加事业把你俩搅和在一起了。你们俩呀,是谁都离不开谁了,傻瓜才看不出来这些。”
我沉默了,扶着她肩膀的手也静静地不动了。是的,妻子说得对,她观察得那么细致入微,她的一席话准确地穿透了我的心灵深处。是的,我爱逸雪,我始终把她爱在我的心里,很深很深的心里。我曾经愧对过她,伤害过她那颗纯真少女的心,我欠着她一大笔情感债!我不敢想这些,想起这些就内疚,心里就像针扎般地疼。我承认我还爱着她,想和她在一起,以至于发展到现在每天只要听不到她的声音或见不着她一面,我的心里就像被烈火烧了一样地疼痛难忍。所以,我俩约定,每天至少要通一次电话或见上一面。我们真的这样做了。这人也真怪,天天打电话,甚至天天见面,每次还都说个没完没了,而且妙语横生,趣味无穷,似乎没有停顿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工作一天后,也总想一块儿出去消闲消闲。
所以,隔三差五地便共同去娱乐场所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一来二去,社会哗然,议论纷纷,家人有意见,断定我与逸雪已经发展到了比恋人还恋人的程度,我对此承认不讳。可有一条我是坚定的,我绝不损坏双方的家庭,更不想打破对方家庭的平静!可要保持这种关系,又要不打破家庭的平静,怎么办?我借助了逸雪想干事业的心理,又发挥了我在社会上有一定威望的优势,扶助逸雪和万利干好一番事业。我们为了事业也可以说是为了朋友的事业走到一起,联系到一起,干好它,干大它,干火暴它,干得使社会各界所有人士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洪伟、逸雪和万利为了干好事业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联系在一起,而且是真朋友在互相支持帮助。它超越了一般的朋友和夫妻之间的关系,是更高层次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之间的爱,超越了夫妻之间的爱情,它是真挚的、纯洁的,是一般朋友和夫妻间的情感所代替不了的。
这可能是无稽之谈的被众人否认的歪理。我却认为它是正理。
“怎么不说话了?”妻子用手按了一下我的心口窝问,“我说得不对吗?”
我仍旧沉默不语。我的妻子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水平,现在看她,纯属那种典型的良家妇女,她爱我,疼我,离不开我,没有更高的奢望和企求,尽着一个妻子应该尽的责任。当我累了一天回家休息时,只要往床上一躺,她便不声不响地为我从头顶到脚趾地按摩,直到我酣然入梦她才轻轻地离去。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有贤惠的妻子。当然,我的妻子有她懦弱的一面,那同样是由于她的文化素质决定的。她不敢在众人面前说话,不敢出现在酒场上和舞场上,在我的朋友面前她从来是少言寡语,能回避就回避。当我问她,她直率地说明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总怕说出口后招来不好的效果。我的朋友很多,各界各个层次的都有,特别是节假日,我家可说是门庭若市,这个来了那个走,有时十几个人同时聚在一起。当我和朋友、客人在一起谈笑风生,聊得海阔天空捧腹大笑时,我的妻子却静静地坐在另一间屋里默默无语,任我们谈,任我们笑,任我们放肆地神侃。而当客人们走后,她便一声不响地去收拾那些果皮烟屁,清洗茶杯,揩擦桌椅,重新铺好沙发布,拖净地面。偶尔有一句令你吃惊的玩笑话脱口而出:“这保姆活儿真多!”
“你不要想了,你应该起床,去逸雪那里,她需要你,你更需要她。”妻子把按在我心口上的手抽回去说。
“你说这些是心里话吗?”我也抽回了自己的手问她,“你就那么心甘情愿地让我去她那里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一个女人,她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最懂女人的心!”
“可你也应该理解男人的心,不管是谁,一个男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妻子把心掏给另一个男人的,绝对不允许的!”
“这么说,逸雪是把心掏给你了?”
“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那万利为什么出走,那为什么逸雪天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一聊就半个多小时?为什么你们两个总一块儿出去?你和她这样做,你想没想到万利怎么想,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想没想到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呜呜——你想过吗?哼!”她说着说着哭了。
“你看你看,说心里话了吧?”我把手又伸进她的怀里抚摸着说,“说什么叫我到逸雪那去,还什么心里有数,我最了解你了,我要真的去了,你不在家里哭个死去活来才怪。是不是?”我用手轻轻地点着她的头。
“可我又心疼你,怕你不到她的身边劝说她睡不好觉,怕你身体出毛病。我看你最近血压又上来了,咳嗽也厉害了,双眼泡总肿着,脸上的红色也没了,头发原先总是油亮油亮的,最近白头发明显地增多不说,还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光泽。你说说,我看到这些个心里该怎么想,该是什么滋味?我没有文化,你几次叫我出去工作我又不敢去。我整天在家里,顶多只是出去买买菜、逛逛商场什么的。我嫁给你,吃喝靠的全是你,我能说什么?我敢说什么?我没有一点儿本钱和你讨价还价。有时我都想,想你不该要我,我错嫁了你,使你在大伙儿面前、在朋友面前说不了大话;想我在你面前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帮不了你。”
“你怎能这么想?”
“就是嘛,现在的社会这么开化,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说、写、干,包括你的长相,样样都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那么多人喜欢你,追着你,愿意和你在一起。每天晚上你不在家的时候,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找你,他们个顶个的能人。可在你身边生活的妻子呢?却是个笨蛋,什么都不懂不会,你叫我心里怎么想。”
“我们不是生活得很好吗?”
“不好!”
“你这个人呐,想得太多了。”我把她搂在怀里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丈夫,你也是我的妻子啊。别人能代替这个吗?”
“甭说这个,这就是个空名,是个架子,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都清楚。”她挣脱掉我的双臂,推开我说,“人家的妻子又会说又会跳又会唱,带得出去,拿得出手,应付得了各个场合,我行吗?可逸雪她行,比我强百倍,一些个场合你带她出去,肯定能使你高兴,痛快。你想想,你这个人天天想的是工作,可现在工作上交往的场合又特别多,场合上女人起的作用有时比男人起的作用还大。现在又都讲究带女秘书,带公关小姐什么的,逸雪当然最合适。一来二去地总在一起,能有什么好?”
“越说越离格了。”我挡住她的话说,“要说过去我俩有过一段情,那是真的,说我们俩最近经常在一起这也是真的,可这都是为了工作。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公司里正在搞一个康乐园,将来这个乐园要承包给逸雪的,所以和她到各大饭店、各个乐园去会朋友都是带着任务去的,绝不单是为了娱乐。这些万利也是知道的,他有时也一块儿去帮助参谋的。这男女之间工作上接触多一点儿,又加上过去有那么一段情,社会上必然说什么的都有,你不要听那些。舌头根子压人分谁,有些人能给压死,有些人是不会的,因为没办亏心事,不怕三更半夜鬼叫门,你说对不?”
“你甭跟我说这些,谁心里到底怎回事,自己最清楚不过。”妻子说完此话一翻身把背给了我,脸朝一边抽泣起来。
我的心里好沉好沉,不由得想起我与逸雪的一次交谈。
一次逸雪问我:“你对自己的家庭怎么处理的?”我说,我能够面对现实,承认客观存在,这样我就能够理解她,谅解她。当你明白了她所具有的水平时,你就要把握住这个度,不超越她可接受的那个度。既然是夫妻嘛,这是应该做到的。而后,一点一点地影响她,陶冶她,让她逐步地提高水平,而不是由于这个结合不尽如人意就冷落她,甚至把她抛弃掉,绝不能这样做。我能处理好家庭关系,我不因为她的水平低而非要用超越她的水平的标准来要求她。她本来就在第一个台阶上呢,你非得要用第九十九个台阶上的标准来要求她,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夫妻还要和谐和睦地相处,你说说怎么办?这就要用人格啊、道德啊、法律啊、人道啊等等其他众多的条件和因素来约束自己,以维系这个家庭的稳定,保持这个家庭的和谐。既然这个家庭已经组合了,就要互相谅解、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有时尤其要忍耐。这样,我们这么多年总是那么和谐,从来不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