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呀地一声 开了一条缝,一个女人的脸在门缝中一闪。
“谁?”伯轩大声问。
“是我。”进门来的是小娇,一脸媚笑。
“有事吗?”伯轩冷冷地。
“当然有事!”小娇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怨恨。她负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恨恨地说,“我有事,想跟组织谈一谈,交交心,总可以吧。”
一听她打出公事公办的王牌,伯轩无话可说了。他坐在深栗色的办公桌后,端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领导派头:“那就赶快说吧,今天党组学习,时间不多了。”
“几点学?”
“八点半。”
“那只有几分钟了。”她看看手表。
“是,来的不巧 。”伯轩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将计就计。
“哼,你在骗人!今天党组根本不学习,你当我不知道!吴局长在他办公室里会客呢。”小娇愤愤然地说,“我怎么了?让你那么讨厌,想跟你谈谈都沾不上边儿?”
“你有事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告诉你吧,本人要离婚了。”小娇故作惊人。
“你们不是说好不离了吗?”
“不行,我受不了,他心上已经没有我了。”
“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小娇一脸坚决,不知是不是真的。
此时,伯轩的耳朵捕捉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不过不是朝他的房间而来,却是上楼去了。
直觉告诉他:逸冰要回家了。
伯轩马上站起身来,对小娇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上午你专门到我这里,咱们好好谈谈,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说话算数?”小娇有点迟疑。
“一言为定。”伯轩已经心急火燎了。
“行。”小娇这次倒痛快,站起身来走了。
伯轩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站起身来送人,然后径直走进水房。透过窗户,他见逸冰已经把孩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子朝外走了。
伯轩使劲咳嗽了一声,示意逸冰回来。逸冰好像听到了,回了回头,但仍然推着车走出大门。
伯轩马上走到楼东侧的窗口处,见逸冰确实骑上车走了。伯轩的感情大堤一下子崩溃了。
他几步抢回他的办公室,冲到写字台前,抓起纸笔,刷刷刷地笔走龙蛇。
逸冰,好狠心的逸冰啊:
你为什么多一分钟都不肯等?你为什么明明听见我的暗示还要走?你对我的爱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不错,我屋里是有人,是小娇,正因为是她,你才应该大胆地推门进来啊。我当时是多么盼望听见你敲门的声音,可你,居然那么脆弱,你怕什么呢?难道爱情没有给你力量、给你勇气吗?难道世界上还有比失去心上人更可怕的吗?
他写着,手在颤抖,心在狂跳,浑身出虚汗,头晕目眩,继而右臂下部及手指感到一阵突然的麻木……不好!伯轩意识到,自己的血压在猛升,心脏要不堪负荷!他调动起全部的理智告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他站起身来关门倒水,反复把电灯拉亮、拉灭,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转移注意力。渐渐地,怒火熄灭了,化为灰烬,化为绝望的黑暗。他觉得自己的幻想破灭了,凡是可以使他寄希望于生活的东西他都丧失完了。他甚至感到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值得他爱,值得他为他去欢乐、去痛苦、去奉献自己……虚幻的爱的彩虹,毕竟经不起现实的无情的暴风雨……
然而他于心不甘,他不甘心就此失掉一切。他不能没有她,不能想象离开她后怎样生活。毕竟她给了他那么多快乐,那么多希望,而这一切如果都没有了……不,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苍天不能对我如此不公平!伯轩鼓起勇气,锁门,下楼,跟值班员说了声:“出去一会儿。”便骑上自行车,直奔逸冰家。
逸冰一路骑着自行车,一路抹着伤心的泪水:怎么那么不凑巧!我一路欢欣而来,想着相聚的甜蜜,却偏偏给我劈头一盆凉水。小娇坐在他屋里,两人说着话……什么话上班时间不能说,偏偏要占据这黄金般宝贵的时间。是命运的恶意捉弄,还是他有意气我、激我?也许是我太痴情了?古往今来,不是都说“痴情女子负心汉”吗?是我期望得太多了?他本来就不像我爱他那样爱我?……
她一路哭着回了家,强打起精神,给三岁的儿子亮亮脱去衣服,安排他睡觉。孩子困了,要妈妈陪着。她侧身躺在孩子身边,一边轻轻拍着他入睡。他是全心全意爱我的,也许是我多心了,是我不好?瞧窗外是多么皎洁的月色,多么令人沉醉的春夜啊,现在,正应该是情人相聚的时候,伯轩,你会来吗?
“咚,咚咚”……好像是她的梦幻,门上真的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她只穿着睡袍,连灯也没开就爬起来,像梦游似的走到门口,没等敲第二遍就拉开了门,随即,她被一双铁钳似的手臂紧紧抱住了。
“林伟没在家?”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没有。”
“你小姑子也不在?”
“住到我婆婆那儿去了。”
他拉亮了灯,这才看清她的穿着:“你睡了?”
逸冰一把把他推进了她的卧室:“我睡什么?你看看,被褥动过吗?你个害人的冤家,你若不来,我今晚不会闭一会儿眼睛的!”
“去换换衣服。”他不动声色。
“不,偏不。”
“不许赌气,听话!”他口气很硬,像大人训孩子。
她乖乖地退出去换衣服了。
见她穿着一件丁香紫色小花的连衣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爆发了:“你好狠心哪!”他把拿在手里的外衣摔在茶几上道,“听到你下楼的脚步声,我赶紧把小娇支走,马上去水房,我看见你回头了,可你偏偏不理我。你一个晚上都不来敲我的门,你怕什么?还是你存心要治我?”
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见这一番雷嗔电怒,便只有默默地苦笑着,一言不发。这仅仅是误会吗?
“逸冰,你必须要理解,我们俩相爱,是违背党纪和现行的道德准则的,因此我们会承受很多恋人想象不到的痛苦。我们的感情关系到两个家庭的存亡,我们必须随时随地给予对方宽容和谅解,否则,不管主观愿望如何,我们不会长久的。就是别人不来干涉,我们自己也会自动散伙的。”
逸冰心里一动,但她仍旧不做声,只是默默看着他。
伯轩缓了一口气,语气平和下来:“我这个人,活了半辈子,机会不少,可在对待异性方面,从未敢越雷池一步。对你,我真是不顾一切了,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你怎么不理解我呢?你怎么居然不理解我呢?”
逸冰站起身来,给伯轩倒了一杯茶,坐在了他的身边:“我想,你看见我走了,你会来的,所以我才回家了。我承认,我只是在生你的气,怀疑你和小娇,是我不好……”
“唉呀 ,你怎么不懂,那些都是推不掉的逢场作戏呀!你太单纯了,太认真了。”伯轩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逸冰“扑哧”一声乐了:“当然,后来我明白了。”她主动偎进他的怀里:“亲爱的,爱是可以融化一切的。今晚是个难得的良机,不要走了,好吗?”
“这?不行!”伯轩断然说道,“我跟看门的说了,一会儿就回去,他会等我的。”
“我今天真的很需要你,你不能走。”逸冰说。
“那怎么行呢,逸冰,不能这样,你得听我的。”
“平时听你的,今天得听我一回。”逸冰说,“今天就给我吧,我太想你了,强烈得很。”她紧紧抱住伯轩,用女性的似水柔情缠着他,磨着他。
她搂紧他的身子,脸贴在他的胸前,百般柔情地说:“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明天早晨再走吧,啊?”
“要想到万一,万一呢?”他说。
她却说:“没有万一,今天就是一万,一万!”
他仍坚持道:“万一局里下属单位出现问题,打电话找我,我不在怎么办?万一林伟回家来怎么办?万一我家有事找我怎么办?万一……”
“不要想了,现在只能想我,想我是多么需要你的陪伴。”她搂得他更紧,生怕他跑掉。
伯轩也回身抱住她,深情地吻着她的脸、额头、嘴唇,他痛楚地说:“怨上天不公,没给咱们机会,一切都是不现实的。还是那句老话,别怨我,亲爱的逸冰,让我们在精神上永远相爱吧。请你记住,我的心永远是属于你的。我现在很幸福,毕竟我一生中尝到了真正的爱情。逸冰,正视现实,珍惜现有,我不能跨越那一步。我走了,谢谢你!”
他毅然站起身,推门,下楼而去。
回到办公室,他终于忍不住悲哀的泪水,就这么流着,流着。管他呢,反正现在没人看见,书上不是说吗,强忍着眼泪是会损害健康的。然而他也暗自庆幸,暗自为自己的自制力骄傲。若换了别人,十之八九是过不去这一关的。亲爱的逸冰,你受委屈了,别怨我,别怪我,我不是不想和你结合,但那对你我来说太危险了。睡吧,祝你做个好梦。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是个好女人,你说过,“相信明天早上的太阳又会照耀你的”。
他迷迷糊糊,终于睡着了。
14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沉睡的逸冰。
她给亮亮穿衣服,给他洗脸、刷牙,给他热奶、煮鸡蛋。当她把奶热好端到孩子面前时,突然觉得胃直往上翻,翻得她恶心、想吐。急忙跑进厕所,呕了几次,吐出几口酸水。怎么回事?她蓦地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闪电般神速——怎么,我怀孕了?
伯轩清晨刚起,就接到了办公室主任的电话。武汉有一件有关汽车改装的业务,要他去洽谈一下。
“时间很紧,对方刚发来电报,机票已经订好,今天早晨八点半的飞机。你收拾收拾,要去半个月呢。材料我已经准备好,公司的工作老吴已经安排了,你放心走吧,车七点准时到你家。”
出差,太突然了。然而这项目是他主管的,非他去不行。
“让你出差去?今天就走?”巧云从厨房伸出头来问。
“是的,车子七点钟就到。”伯轩说。
“哟,都六点半了,快,我帮你收拾。”
伯轩找出了旅行箱,巧云帮他找换洗衣服、洗漱用具。“武汉那边天气怎样?早晚凉不凉?要多带点衣服吗?”她有一连串的问题。
“嗨,武汉是长江流域三大火炉之一,出了名的热,比北京热多啦。”伯轩说着,一边手脚不停,检查着自己的笔记本、通讯录等。
巧云把几个药瓶交给他,一边点着数:“治胃疼的、降压的、安眠的,这是伤湿止痛膏……”
“要那玩意儿干吗?”伯轩不解地问。
“噢,把它贴在肚脐上,治晕车晕船。”巧云非常肯定地说。
“好好,带上带上 。”伯轩顺从地挥挥手,临行之际,他不忍拂逆她的一片好心。
巧云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笑:“我可把药都放在箱盖上的兜子里了,你别忘了,啊?”
“知道了。”
“嘀——”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哟,车来了吧?你还没吃饭呢。”巧云不知为什么,今早显得有点忙乱。她慌慌张张从厨房抓了个馒头,想想不对,又进客厅换了包饼干。伯轩已经穿好风衣走出门去,对跟上来的妻子说:“再见,回去吧。”
巧云呆呆地站在窗口,眼见得伏尔加轿车转过街角不见了。结婚快二十年了,只要丈夫一出门,她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主心骨。她明白,这个家,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他,没有伯轩,她就没有了她的生活。她爱伯轩,全身心地爱,她疼伯轩,比疼亲儿子还疼,如果需要,她肯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伯轩的幸福。与表现的绝对服从不一样的是,她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用尽全部心血经营着这个温暖的小巢,像一只警觉的母鸡一样,护卫着她的家庭、她的女儿。
伯轩一到武汉,忙里偷闲给逸冰打了两次电话,她都不在,办公室的人说她休病假了。伯轩很纳闷,她的身体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倒了呢?疑问没消除,电话却不能再打了,再打要露马脚了。伯轩只得专心致力于工作,耐心等待。业务谈得很顺利,一切都如愿以偿,当他坐上直达北京的航班,才发现自己想她想得快疯了,一天也不能再等了。
他想到他离开北京的前夜,从她家走出来那么决然告别了她,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他明白她的痛苦,回到北京,他会加倍地偿还她。
一下飞机,他乘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公司。正赶上下班时间,他和人们打着招呼,直奔三楼公司办公室。然而她不在。难道她已经回家了?他心里一阵沮丧。要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这一刻,相逢迟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的煎熬。突然,他眼睛一亮:几乎每天下班后,她都要去接孩子,县幼儿园在运河大街十字路口以南,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立刻,他风风火火地骑上自行车,连行李也顾不上拿,直奔十字路口。在县幼儿园斜对面街上,有一个水果摊。他假意选着水果,眼睛却紧盯在幼儿园门口。不时,年轻的家长们接了自己心爱的小宝贝,亲着,笑着,从幼儿园里出来,但是没有她,也没见别人接亮亮。
路上的熟人很多,躲避不及,他已经打了好几次招呼。等的时间长了,他便买了四斤红彤彤的草莓,她喜欢吃这个,他知道。
已经快七点了,他的腿也站僵了,幼儿园的大门终于关上了,她不会出现了。
然而他不甘心,顺着大街往南骑,又往东拐,他想到她家楼下看看,看看她的自行车在不在,看看她家有没有人。
“哎呀大经理,什么时候回来的?”真不巧,偏偏在这里碰到了申丽。她自行车筐子里装着花红柳绿的一大篮各色蔬菜,看样子刚转完农贸市场。
“到我家去坐坐吧,就在前边楼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