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我去看。”一听有饭吃,申丽眉开眼笑,站起来跑了出去。
中午十二点,伯轩来到逸冰家,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屋子正中圆桌上放的一盒生日蛋糕,上面有一对比翼齐飞的小鸟和“生日快乐”四个字。
逸冰和申丽正在厨房里忙着,不时传来她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女人们真是奇怪,伯轩想,即使是两个互相没有好感的女人,在一起也仍有那么多的话。他笑着摇了摇头,坐在了沙发上。
“哟,头儿来了,快坐快坐,这儿有糖、瓜子,怎么这么破费呀,买了这么多水果……”申丽出来招呼着他,仿佛女主人是她而不是逸冰。见伯轩只笑不说话,她又回到厨房里去了。
逸冰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托盘,里面是一杯茶和一盘削好的水果。她把托盘轻轻放在伯轩面前的茶几上,含情脉脉地一笑说:“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伯轩也轻声说。见屋里没人,他突然抓起她的手来放到唇边一吻,“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亲爱的。”
逸冰的脸微微泛红,她顺势倒在伯轩的肩头,闭上眼睛,只有两秒钟,便倏然离去了。
一阵忙乱,客人陆续到齐,有田副经理、公司会计小王、申丽,一共五个人。菜上齐了,大家围着桌子坐好。
逸冰一脸喜气,做完饭,她特意换了一件白底小红花的衬衫,重新梳了头发,化了淡淡的妆,显得满面喜色,美丽动人。她笑吟吟地拿了一把餐刀递给伯轩说:“这件事得由您办了。”
“好吧,”伯轩接过餐刀,“不过我提议咱们先喝一杯,感谢女主人的一番盛情。来,干杯!”他带头一饮而尽。“大家吃菜,先吃点菜。”他招呼得非常自然,俨然是席上的男主人。没有人觉得不相宜,因为在公司的宴会上,伯轩也常常是以这个身份出现的。
大家说着,笑着,吃着。
伯轩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着几个切蛋糕的方案:其一,把蛋糕切成五块,每人一块中间再切一小块吃掉,象征着圆圆满满,富富有余;其二,专切那比翼齐飞的一对儿小鸟儿,把蛋糕切成五块,每人一块,伯轩和逸冰各吃一鸟儿;其三,每人一块,把“快乐”二字分开,伯轩和逸冰各吃一字……不能再想下去了,大家又催着要吃蛋糕了。伯轩含笑站了起来:“好,我来切。”
众目睽睽之下,伯轩把蛋糕对角切成了四块。那对比翼双飞的鸟儿他分毫未动。望着大家不解的神色,他笑了笑:“昨天,是林伟的生日,他因为工作去深圳出差还没回来。咱们给林伟留下一块,等他回来,让他们全家三口去分享。”说完,把剩下的四分之三切成五块,每人分了一块。
大家纷纷称道。
“好,想得周到。”
“祝林伟生日快乐!”
“……”
人们吃喝着,谈笑着。逸冰只笑不说话,她坐在伯轩的对面,目光火辣辣地,直刺到伯轩的脸上。好哇,我苦心经营了半天,完全是为了你,你可倒好,来了个借花献佛。林伟正在深圳和唐娜重叙旧情,你偏偏提他来扫我的兴,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伯轩完全从她的目光中读懂了这些话,他也用目光回过去:亲爱的,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你有丈夫,你也有孩子,你们三者才是这个家庭的主体。而我,只是你们家的客人。我不愿毁了你的生活,不愿打碎这家庭,所以,我才把那对儿鸟儿留给了你和林伟。
伯轩相信逸冰会理解他的。伯轩就是伯轩,这就是他的性格,他的思维方式。他只能把对逸冰的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明白,这爱就像火种一样,稍有不慎,就会火山爆发般地喷涌出来,那么他和她,他的家和她的家,都会化为灰烬,都会毁于一旦的。那么,他伯轩便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永生永世要承受良心的谴责,永远被自己钉在耻辱柱上万劫不复。为了避免这幕惨剧,他只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逸冰是有丈夫的,自己也有家庭,要保持两个家庭的完整、儿女的幸福,只能牺牲自己,永远牺牲下去。林伟和巧云是无辜的,孩子们也是无辜的,无论如何,不该由他们来承担我们的错误。唉,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人生一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很快都要过去的……
伯轩歉疚地朝逸冰笑了笑,把他带来的烧带鱼中最大最厚的一块夹到了逸冰的碗里:亲爱的,在我生日的时候,我祝你富富有余,万事如意。
欢宴结束了。伯轩和大家一起从逸冰家告辞出来,只留下申丽与逸冰一起收拾碗筷。
伯轩骑车回到局机关,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擦了把脸,想躺下休息会儿,不想门被敲了几下,那个小娇走了进来。
“嘿,上哪儿喝得红光满面的?让人家等了半天。”她一个媚眼飞过来,伯轩赶紧正襟危坐。
“有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我都来了三趟了。你看看,这上边写的是什么?”小娇把一张五月五日的日历递到他眼前,“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了吧?”
伯轩接过那页日历,只见上面写着:凡是本月本日出生的人,如果是男性,在爱情上将是甜蜜而痛苦的,因为将有很多很多的女性追求你,爱你,而你却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所有的女性将把你搅得心烦意乱……在事业上将在曲折和坎坷中前进,有个很不错的地位,尤其在文学道路上有可能成材。因为诸多女性对你的爱慕与追求,将促使你拿起笔来讴歌和鞭挞那个“永恒的爱”……
“怎么样?”小娇见伯轩关注地看着那日历,笑吟吟地问道:“这上面说得对你完全适用,对吗?”
“一派胡言,纯属无稽之谈。”伯轩把日历还给小娇,“我的一生,没有一点这方面的体味。”
“可你知道吗?我也是今天出生的呢。很多男人追求我,害得我们那位净跟我怄气,烦死人了。”
“噢,那说明你讨人喜欢,有众人相助,实在该向你祝贺。可要注意专一哟,不然要闹出事情,后悔就晚了。”
“可你为什么总不肯单独跟我说说话呢?”小娇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伯轩顿时警觉起来。
“你看不起我!”小娇一扭头跑了。
“这——”伯轩惊愕地摇了摇头,唉,现在的女人,不知她们在想些什么。这个小娇,前些时候倒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局长吴京对她格外关心等等。伯轩从来不信谣传,但听到也总要想想,无风不起浪嘛。小娇闹离婚,吴局长的确很关心,又是为她进行家庭调解,又是托人在法庭上为她开脱,结果说服了她丈夫不离婚了。不离婚你小娇就该珍惜你的家庭,跟着丈夫好好过吧,可她不,照旧不愿回家,总住在公司里成夜成夜地打麻将。照伯轩的观念,成夜不回家的女人,不管干什么,更不要说打麻将,绝不是好女人,好女人没这样的!可这位不是好女人的小娇却来怪伯轩看不起她,这怪谁呢?只能怪你自己太不自重了,要让人家看得起你,首先自己要看重自己的名誉。
像逸冰,她虽然心里燃着一团熊熊的火,表面上却仍不失端庄、大方,特别是在人前,玩笑也开,俏皮话儿也说,但总让人觉得她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对了,她身上没有那种廉价的娇气和贱气,她生来是高贵的、一尘不染的……伯轩想着,自嘲地摇摇头。凡是涉及到 异性的问题,他一定会想到逸冰,仿佛他的思绪被她牵动着一般。今天,在众人面前,逸冰是愉快的、活泼的,她的脸上漾着甜甜的笑,像是过去那些日子一样快话。可是,只有伯轩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她独自吞咽着一枚苦果:她的丈夫带着昔日的情人去了深圳,而她却不得不强作欢颜周旋于同事面前。只有伯轩能从她避开的目光中读到那深藏的凄楚,他只能用自己的目光去抚平她心上的伤痕,既然悲剧是两个人造成的,命运的苦果也应该两个人吞才公平。
嘭嘭,门上传来敲击声。
“请进!”伯轩收回思路,打起精神高声说。
进来的是办公室的会计小王:“经理,吴局长来电话,请您去接。”
“好的。”伯轩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走出去接电话,“喂,我是伯轩。”
“我是吴京,是这样,江苏来的客人要在局里吃晚饭,你安排一下。”
“好的,放心吧。”
伯轩安排好了晚餐的地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仰卧在床上,心里烦得要命。不用说,今晚又得陪客人吃饭喝酒,可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应该是一年中最快乐的一天,这一天该和心上人在一起过,在这三百六十五天中唯一属于自己的日子,唯一应该相对的是两个心灵互属的人。他设想着,晚上把逸冰约出来深谈一次,谈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真正的心灵和谐,也许还会谈谈性爱,谈谈家庭,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话题将是谈不完的,好像大运河的流水一样绵长而深沉……然而完了,美丽的幻想又一次在现实的礁石上撞得粉碎,伯轩开始怨恨命运,命运对他而言就总是在记忆的长河中打捞一个又一个破碎的梦境。天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甚至嫉妒他的“好命”。啊,如果能像神话故事那样就好了,伯轩愿意用名誉、地位、权力……总之用人们渴求的这一切去换取逸冰,换取一种铭心刻骨、灵肉统一的爱情,那才是真正的伟大的爱情……
嘭嘭嘭,又是三下敲门声。
进来的是赵副经理。“他们回来了,局长叫你去陪一陪。”
“知道了。”伯轩恨恨地盯着赵副经理的背影,仿佛不公平的命运是他一手导演的。
伯轩起身擦了脸,下楼走进大会议室。他所见到的,是一张张酒后兴奋的脸。人们所见到的,是伯轩精力充沛的样子。大家酒足饭饱,谈兴正浓。申丽正忙前忙后地张罗着递烟递茶。
吴局长问伯轩,晚餐准备得如何,伯轩说一切就绪,吃饭时间是五点半。吴局长满意地点点头,叫伯轩去打电话请县长。
电话打完,伯轩去三楼找逸冰,告诉她晚上一起去陪客人吃饭。
逸冰面露难色:“我还要去接孩子……”
伯轩说:“你现在就去接,把孩子放在你妈那儿,马上回来。”
逸冰说:“不,我不去吃饭,我要你晚上回公司陪我。”
“还是去吧……”伯轩劝慰着。
“不,中午已经有了一场众人面前的表演,今天绝不重复。”逸冰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伯轩只好让步:“那好吧,晚上八点,我等你。”
“八点晚点儿了吧?”
“那好,七点半,我一定等你,好吗?”
“好的,我一定来。”逸冰这才露出了一张笑脸,这笑容像春风一样拂去了伯轩心头的苦闷。
“唉,我真是没出息透了,”他自我解嘲似的笑着对逸冰说,“只要见你个笑脸,什么愁啊烦的都没有了。”
“哟,说这话可不像人们眼中的你,你知道公司里的女孩子们私下里都把你当成‘真正的男子汉’、‘硬派小生’来崇拜吗?”逸冰抿嘴一笑,调皮地说。
“怕是‘老生’吧。”伯轩苦笑,“现在的官儿真难当,又要做好领导工作,又要兼顾下级的情绪,好说好笑,人家不怕你,不买你的账,严肃一点呢,又是什么‘硬派’了,鬼名堂真多。”
“让人家说去,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儿。”逸冰头一扬,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
“好啦,我该去会议室了,别忘了晚上七点半。”伯轩匆匆下楼了。他感觉到心头的一阵冲动,想拥抱她。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赶紧逃开。
下午的会开得很融洽,宾主频频发言,既热烈又踊跃。五点二十分,县长到了,与各位客人一一握手寒暄。
伯轩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出面邀请大家道:“晚饭时间到了,咱们边吃边谈吧。今晚定在北方饭店用餐。”
众人相继起身出门,伯轩在大门外一一安排大家上车。申丽一直在一旁招待客人,伯轩便也叫她一起去,出于礼貌,他也像对客人一样为她打开车门,申丽感激地朝他一笑,坐了进去。正在此时,逸冰和倩倩下班从楼里出来,一眼看见这一幕。只见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隐隐的,一闪而逝,别人绝对捕捉不到。
伯轩目送着她推着自行车走出公司大门,消失在苍茫的暮霭和拥挤的人流中。
在餐桌上,伯轩有意把申丽和赵副经理安排在县长旁边就座。他自己和司机等人坐在另一桌。
“伯轩,你过来吧。”县长叫着他。
“不了,我坐这儿,两桌都陪。”伯轩回答说。他心里在想,我绝不能坐在申丽一桌,绝不能给她任何机会!
“那也行。”县长道。
猜得不错,申丽像影子般无声无息地溜到伯轩的身旁。“我听你的,你叫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她耳语般地说。
伯轩假装招待别的客人,没理她。申丽碰了个软钉子,悻悻地走了。
“好,今天,为咱们南北朋友相聚,干杯!”县长提议着起身端杯敬酒。
“对,大运河把我们联在了一起 ,”伯轩也顺着县长的提议说,“南通州,北通州,三千里运河连两州嘛。”
席上气氛调动起来了,个个酒杯见底,纷纷一饮而尽。
只有申丽,站起来又坐下了,面前的酒杯一口未动。伯轩环顾一周,目光与申丽不期而遇,她狠狠瞪着他,他把目光移开了。
吴局长见大家干了第一杯,笑笑说:“公司里有几个女同志真能喝酒,逸冰今天没来,她也行。”
申丽一听此话,腾地站起身道:“好吧,我陪诸位喝一杯。”
“刚喝完一杯,等一会儿再喝好不好?”伯轩不软不硬一句话扔过去,申丽又扫兴地坐下了。
大家吃菜。也许南方客人酒量不佳,他们没有提议喝酒。
十分钟过去了,伯轩怕冷场,心生一计道:“咱们得喝酒呀,请我们公司的申丽同志陪诸位喝一杯。”“好!”“同意!”众人都响应。
“行!”申丽站起来,冲冲地说:“既然我们领导发话了,我服从。来,先从县长开始。”
“不对,应该先从客人开始。”县长说。
“对,先从客人开始。”伯轩接应道。
申丽一一陪酒,一圈儿干下来,她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