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会。汇报、总结、发言、讨论,头昏脑胀 ,口干舌燥。散会后,伯轩看看表,已近下班时间,但他没有回家,昨天游黑龙潭的事,还没有对逸冰解释。他知道,女人是很敏感的,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更何况是这种恋爱方式。
他回到办公室,靠沙发上闭目养神。
“咚咚”,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逸冰捧着几份材料进来。
“经理,你要的数字我核对出来了。”她声音冷冷的,脸也是冷冷的。
“噢噢,谢谢。”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想起来了,明天要去市里汇报,有几份资料是让她准备的,真是个好女人,怨恨归怨恨,工作上仍然一丝不苟。这也正是她的魅力所在,理智与感情,公与私,她总能分得清清楚楚,不简单的女人!
数据很详尽,准确无误。统计资料很全面,不愧是大专毕业,一个好助手。伯轩心里一高兴,对逸冰说起了昨天的黑龙潭之游,不说清楚,他觉得对不起他。
她冷冷地坐在沙发上,听完了便站起身来:“我可以告辞了吗?”
“逸冰,不要这样……”伯轩尽管已看到了她的满脸不悦,但还是有些慌了,“有话说嘛,又不是小孩子了。”
“没有什么好说。你若是去工作,我绝不会有意见,但你们是去玩,而且带的是申丽和倩倩,有她们在,我能去吗?”逸冰愤愤地说。
“可是我已经跟王科长说好了,因为你不去而取消这次活动,我怕引起人们的猜疑……”
“这就不会引起猜疑了?这几天公司里的人都在悄悄议论,说你好几次带申丽出去玩儿,说申丽死皮赖脸,说你……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逸冰的心里很痛苦。昨天,她的老公公特地来她家看望宝贝孙子,她中午要回家做饭。伯轩又是不事先打招呼就安排了这次出游,弄得她措手不及。更让她痛苦的是伯轩又带了申丽去,申丽死缠着伯轩是公司里尽人皆知的事情,尽管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她还是部分地达到了目的。逸冰一向认为,她与伯轩的爱情是纯洁的、神圣的,她不能容忍人们将这种爱情与世俗的鼠窃狗偷、招蜂引蝶相提并论,她认为申丽的介入是对他们爱情的亵渎。然而这一番苦心伯轩能理解吗?也许这种逢场作戏是必要的,然而男人的爱情,往往持久而不专一。可他口口声声还总说什么“逸冰,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欺骗我啊,那会要了我的命”!到底是谁在欺骗呢?
伯轩的心情也很沉重。回忆起昨天在黑龙潭的一系列镜头,他自疚确有不够检点之处,虽然是一种痛苦的发泄,但内心深处觉得还是对不起她。他缓缓走到她身后,伸出双手扳住她的肩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一切都是暗淡的,一天见不到你,心里就觉得空虚,见什么都烦,我不恨别人,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迈了第一步后,没有勇气再往下走。可我又明明知道我们双方都有家庭、有孩子,我们是在犯罪啊……明知在犯罪,还要这样去做,我们是怎么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可以充正人君子,可以以假乱真,可我在你面前是实实在在的,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敢说半句假话,这真的是千真万确的呀!”
“我理解你,也相信你,可就是不愿意你跟她们混在一块儿。”她的口气缓和下来。
“你尽管放心,有了你,别的女人我全无兴趣,必须的 礼貌应酬,我没办法。”
“当然,一个男人被好多女人所爱,是幸福的。”逸冰坐在了沙发上。
“你说什么?”伯轩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一个女人让很多男人追求爱慕,也应该是幸福的了?”
“也许吧。”逸冰揶揄地笑了。
“好哇你逸冰,告诉你吧,我只要发现有一个男人追你,我就掐死你!”伯轩恨恨地说。
“除了林伟说过同样的话以外,你是第二个。”她说。
“可我绝不允许出现第三个!”
“好自私,好专横啊!”逸冰冷笑着,“那么多女的追你,我是不是也该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呢?既然爱,双方就应该是平等的。”
“爱情也许是永远没有平等。”伯轩也笑了,他伸手把逸冰揽进怀里。
这正是:昨日事,今日事,尽是荒唐事;昨日怨,今日怨,一笑释恩怨。
伯轩从市局开会回来,对逸冰说:“你知道吗?因为你没有一块儿去北京,市局处里那伙人很想你呢。”
“是吗?想我什么?”逸冰问。
“我在李处长那儿打电话,那个女处长问我,‘逸冰来了没有?’我说没有,她说,‘她可真行,上次来把我们那两个处长给灌的,下午开会直打呼噜。上边主席台上局长讲话,下边他们两个呼噜震天,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笑,问了好几次你为什么没去。我说明天带你来,李处长马上说,‘逸冰来我不喝酒。’你看,他们又想你去,又怕你去,实际上还是愿意叫你去。”伯轩一边笑一边说。
“那我到底去不去呢?”
“明天早晨,你七点四十分到公司,咱俩一块儿去北京。”
“我得跟我们那位商量一下。”
“对,林伟在家休息,要不你就别去了。”
“他刚从深圳回来,总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还带回一个女的,说是要帮她调到他们公司里工作,现在她就住在他们公司里。”
“有这样的事?”伯轩扬起眉毛。
“我还骗你?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二十八九岁,嘴很甜,总经理长总经理短的,俩人有说不完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点吃醋了,对不?”
“我真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说得太玄了吧!”
“我自己清楚。”
“何以见得?”
“床上没有生活。”
“……”伯轩语塞了,他想妻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呀,不要想得太多。”他有气无力地劝慰道。
“你不知道,他一回来,就孩子不是大人不是的,总是长吁短叹。跟那女人聊上,便眉飞色舞,精神劲儿全来了。”
“那个女的姓什么?”
“姓唐,叫唐娜。”
“好了好了,林伟不是那种人,他不会随随便便践踏你的感情,你一定要好好待他。这样吧,你明天不要去了,好吗?”
“我争取去,我离不开你。”
“你看,又来了。你一调到我身边,过去的一切全复苏了,可我们毕竟都成家了。怎么办,总要照顾自己的家吧,总要照顾孩子吧?”
“我恨这个家,恨我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软弱,为什么不抗争?我心里总想着你。我和林伟结婚时,他告诉我,他心里有人,比我会体贴人,比我爱他专一。总之,他说我俩的婚姻纯属父母的硬性搭配,结果我们果然同床异梦。这回倒好了,他真的把她带回家了,他说她就是他心里的人。她是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他们俩倒是更般配,我也想通过某些关系阻止她调进他们公司,可我又想到我自己怎么千方百计调进了你们公司?我想阻止他们在一起,但我又想我怎么总离不开你?我又恨她,又理解她,你说生活怎么这样和人开玩笑呢?”
“不能顺其自然,逸冰,发展下去将是不可想象的悲剧。”
“悲剧?本来已成了悲剧,为什么还要继续演下去让大家痛苦?我想成全他俩。”
“你怎么能这样干?”
“我早就这么干了!”
“可我们的道德不允许呀!我的妻子对我可是百分之一百二啊。”
“你不要忘了,我待你可是百分之一百三的!”
“不,不行!我们感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终极了,请你相信我,请面对现实,对我,对我的爱人,对你自己和你的丈夫,还有我们的孩子们,高度地负起责任来。不然,社会会唾弃我们,上帝会惩罚我们的。”
两个人怒目圆睁地对视着,好像在吵架。
“好吧!”她终于缓了一口气,“可我明天一定要跟你去!”
“好吧,明天一块儿去。”他没再坚持。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出那番话,他心里有一种歉疚感,自从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感情,他常常对她怀有一种歉疚。
在伯轩的办公室里,逸冰坐在沙发上,翻着伯轩的相册,伯轩一边笑一边指点着:“看,这是你在香山给我照的,技术不错嘛。”
逸冰没有抬头,伯轩又说道:“我喜欢这张,拿着扇子,多么悠闲自得;还有这张,登山回首,多带劲儿;这张拿冰棍的有点傻吧?将来风烛残年,一翻这相册,就会想起你,想起和你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时会有多少苦辣酸甜的回味啊。”伯轩感慨万分。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逸冰也同样慨叹着,“那时,你为什么和我一样吞吃苦果?你为什么和我一样任家长摆布?为什么和我一样建立起了没有爱情的家庭?又没有人逼着你。”
“你怎么又说这些?”
“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我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又怎么了,又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逸冰慢慢低下头,眼圈红了:“昨天回家,我刚要掏钥匙开门,忽然听到屋里有抽泣的声音,我侧耳细听,才听出是唐娜在哭。她哭得那么伤心,边哭边对林伟说,她丈夫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打牌,是个烟鬼、酒鬼、赌鬼,天天不回家,整夜整夜在外边赌。偶尔回家一次,就是要钱,不给钱就打,甚至骂她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白长了一身好线条,不会拿去赚钱……她哭着向林伟说,当初为什么变心,不和她结婚,为什么让她跳进了火坑……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哭声越来越大,让邻居听见叫什么事?推开门,唐娜正把头埋在林伟的怀里,林伟紧紧地拥抱着她。我什么也没说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当时我没有嫉妒,没有怨恨,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你说,命运为什么这么捉弄人?你说呀!”逸冰的眼里含满了泪水,继续翻着手里的相册。
正在这时,王科长推门进屋了。趁他与伯轩说话的机会,逸冰擦了擦眼泪。王科长说完了事,并不走,坐在沙发上和逸冰一起看相册。
伯轩站在一旁,脸上赔着笑,附和着王科长对照片的评论,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苦。生活啊,你可以把所有的人任意安排,可安排得也太随心所欲了,太不近人情了。谁不愿意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谁不愿意夫妻间和谐幸福,可事实往往是那样残酷,把人的梦想打得粉碎,让你拼都拼不起来,旧梦难圆,旧梦难圆啊……
王科长随意说笑着,讨好地逢迎着逸冰,和她靠得很近,还把一条胳膊故意搭在逸冰的手臂上。逸冰呢,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漫不经心,根本没理会,就让王科长那么挨着,靠着,搭着……伯轩的心里好不是滋味,他想,假如有个男的,整天在逸冰面前献媚讨好,甚至大胆追求她,要求和她建立一个家庭,她是否会把感情转移呢?女人是需要安全感的,是渴望爱的慰藉的,自己不能给她的东西,别人不一定不能给。将心比心,伯轩想到了他自己。的确,公司里、社会上很有几个女人大胆向他进攻,但他都顶住了。为她们牺牲名誉和家庭,真正是犯不上,不值得。而逸冰不一样,他们是在真心真意地相爱,在互相偿还一笔旧账,这笔账也许一辈子也还不完。生活给了人们那么多的艰辛和苦涩,只有这一点点的温馨和甜蜜,不紧紧地抓住,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了,那才是真正的抱恨终身。然而假如这真正的爱情竟也靠不住,竟也变成游戏和欺骗呢……伯轩不敢想了,他紧紧闭上眼睛。
“经理,怎么不说话?”
耳边传来王科长的声音,他连眼皮也没睁,喃喃地说:“我累了……”
伯轩和公司的赵副经理去机械修造厂,逸冰也一起去,正要开车,王科长走来。副经理把车门打开,王科长坐了进来,恰好又坐在逸冰身边。
“王科长干什么去?”伯轩问,口气硬邦邦的,
“去机电公司。”
“去那儿干什么?”
“办钢材。”
“那好,顺道送你。”伯轩嘴里同意,心里可是老大不乐意。王科长老向逸冰讨好、献殷勤,这让他很嫉妒。唉,是否自己肚量太狭窄了呢?
机电公司到了,王科长下了车,副经理问:“你怎么回去呢?”
“坐车回去。”王科长指的是公共汽车。
“回头用车接你吧。”伯轩嘴不对着心地说。
“你们要是完事早点给我打个电话,我在这儿等你们一块儿回去。”王科长还顺竿爬上来了。
“那可没谱,干脆你还是自己坐车回去吧。”伯轩一口封死了门,心里很有些幸灾乐祸。
车开进了机修厂,厂长正在恭候,笑容满面地把他们迎进会客室。
“收据带来了吗?”厂长快言快语,开门见山,一接触便知道是个性情直爽、办事痛快的人。
“带来了。”伯轩笑着回答,他很喜欢厂长的这股爽快劲儿。
“都哪些单位欠管理费?欠多少?你说,我记一下。”厂长直截了当地问。
“好吧,你听着!”逸冰拿出结算单,一一念给厂长听。
逸冰把欠账说清楚了,厂长说:“好,你拿着收据跟我来,今天咱们全收上来。”又向伯轩与赵副经理说:“二位先喝水,我去跟他们要钱。”
“经理,我算服了。”望着厂长走出去的背影,赵副经理说,“你虽然年轻,但办事老练,真的,公司里的一些老同志都很佩服你,说你会办事、会用人。”
“你又说和这位厂长的事吧?”伯轩微微一笑,“你自己没跟我说,别人告诉我,说你和这位厂长吵了一架,事情搞僵了。我和他倒是有点私交,从中转圆也不难,但我还是先做你的工作,先解开你心中的疙瘩,让你明白一些为人处事的 道理,也算作潜移默化吧。等你开了窍,我再去找人家厂长。我们这个公司你是知道的,有三个‘杠头’:一个是田副经理,办事说话总是倔棍似的;一个是钱科长,凿死坑儿,钻牛角尖;第三个就是你,机械有余灵活不足,一根筋。现在你们一点点都在变,适应新环境了,成熟多了。”
“的确,我们几个是有毛病,容易招人不待见。要不是遇上了你,工作上不知要碰多少钉子。”赵剑副经理喝了一口茶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