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他手上莫名其妙不见的肉,是被这个男人割走了?
“我们没办法呀。”男人并不急着割肉,反倒很好心情地和云临聊天。
“旧神族中的所有东西不能吃,我们一边躲着怨狩,一边饿着肚子,起初饿死了好几个人。为了活下去,我们就把那些死人吃了苟且存活。那时候真是起死回生啊!只可惜,人肉有限,我们支撑不了多久,族里扔过来的犯人大都被怨狩吃了……”
“我可是,咳咳,我可是你儿子!你怎么能吃我?”云临心中怒火中烧,不等男人说完,便忍不住怒声质问。
男人的表情微妙起来:“儿子?是啊,你是我儿子,那又怎样?别忘了你的命是谁给的。”
男人转了转手中的刀,上面还沾染着云临的血。
“首先,你的命是我和你娘给的,其次,若不是我们救你,你已经被怨狩吃得尸骨无存。我给了你两次生命,你不该报答我吗?”
男人的表情十分狰狞,说出的话却让云临无法反驳。
云临噎了一阵,更加大声质问:“我,我没叫你生我!我宁愿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况且你救我,不过是为了吃我!”
男人冷冷地看着他,神情隐隐染上轻蔑:“你没有决定的权利。”
云临再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没有决定的权利。
他决定不了出生,也决定不了生死。
云临死死咬着下唇,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不听祭司的话到处乱跑。
“你杀了我吧!”云临咬牙狠声道。
“杀了你?”男人笑了一声,“新鲜的食物才是人间至味,我才不要杀了你。”
说了这么多,男人放下手中的用具,从袋子里拿出另一个罐子,里面装满了黑色肥胖的虫子。
云临死咬着下唇,唇瓣被他咬出了一排牙印,鲜血一下子流满他的嘴。
这是活肉虫,吃了活人的血肉,就可以将自身的血肉同化成它们所吃下的食物,使人无法察觉差异。
他、他这是要借云临的血肉来养活肉虫?
“这个东西你应该认得。”男人将满罐子的虫填充在云临的白骨上。“本来我不想用这个的,活肉虫虽然好用,但没有真肉好吃,不过,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就让你多活些日子吧。”
骨肉被硬生生挤开的疼痛占据了云临全部的感知,但他还是听清男人所说的每一个字。
云临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活力一寸一寸冷下去。
“如果你没有让我早点死,你们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我都要你们千百倍奉还!”
男人落在活肉虫的目光转到云临的脸上:“知道你是未来祭司,看把你神气的,结果还不是被扔到这里来?”
云临一愣,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男人割了云临另一只手臂的肉就走了,独留云临一个人在一片黑暗中承受痛苦。
在之后的时间里,云临再没说过一句话,即便男人偶尔会施舍一点炖肉,云临也照单全收,不去愤怒,不去声嘶力竭。
云临知道,男人不会舍得把血肉给他吃,只会给他仿制的假肉,所以他不会抗拒苟延残喘。
但是,云临不会一直活着,至少在他们抓到下一个犯人之前,云临还能吊着口气。
这些,云临都清楚,所以,在这之前他要好好活着,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么,他就一定可以活着出去!
如果他猜错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若有机会化作厉鬼怨灵,他一样能报仇!
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对云临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男人每日都会来取一份活肉虫,一份真实的血肉,过了三个月,云临整个人,除了脖子以上,几乎没有一寸血肉属于他自己。
男人对他已经动了杀心了。
但最后,倒在血泊中的却是男人,而不是云临。
大祭司身着一身圣洁的白袍,端端伫立于云临身前,手中沾血的长剑丝毫不影响祭司的高洁。
他动作缓慢地解下云临身上的藤蔓,一边问:“知错否?”
“弟子,知错。”云临回道。
声音平淡,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机。
“此人,尔当如何处置?”祭司又问。
云临靠在石柱上,全身没有半点知觉,唯有心脏微弱的跳动,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云临喘了口气,声音没有半点犹豫:“万罪凌迟,狱锁销魂,永不得纵!”
祭司面色稍霁,手一摆,暗处走出一人抱起云临。
走出阴暗的洞穴,迎来久违的光明,云临一时缓不过来。
门口跪着两三排的人,约莫二三十人,个个身瘦骨削,面如死灰。
云临眸色一深,示意抱着自己的人停下。
“我母亲,可还在?”云临问道。
最后一排,一个瘦弱的女子猛地颤了一下,及地长发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
云临无声冷笑。
很好,都是一丘之貉!
“同罪论处。”祭司这次没再过问云临,而是直接下了死令。
云临没再说话。
回到神域,祭司花了一年的时间为云临重铸血肉,之后,云临便安安分分呆在祭宫,除非祭司召见,绝不出门。
直到授印大典,他才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二十岁的青年穿着隆重的祭司明袍,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面无表情。
他的身后,是数十万神族族民,伏地跪拜。
祭司站在更高一阶,手中端着纵横节。
“今承神旨,授尔命天,纵横有度,祁禋之分,佑民之责;若有不当,天雷惩之,若有不行,万众击之,若有不忠,神形消之;尔,可敢担乎?”
“云临,愿承天命。”
云临拂衣跪下,双手举过头顶。
祭司眼底闪过一丝不满,然而时不容耽,只好将纵横节重重放在云临手上,以示警告。
云临站起身,持纵横节上前,与祭司互换位置,一道淡金色的光芒从祭司眉心飞出,钻入云临耳后,授印仪式,成。
云临转身,俯视着祭台下的万众族民,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新任祭司上任第十年,皇族对神族发难,抓捕在外神族族民,反抗者,就地斩杀。
一年后,各国皇族联合,举兵百万,直捣神族腹地,如入无人之境,只十三日,神族,灭。
神域祭宫之中,云临站在高堂之上,而他的师傅,前任祭司,跪在下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奄奄一息。
“没想到老夫盛名一世,竟养出你这么个虎狼之人!”
老者捂着心口,悲愤之意溢于言表。
“不敢当,不敢当。”云临摇着纵横节,脸上的笑轻轻的,有如尖锐的细芒,“云临还要谢师傅苦心教导,多谢当年你将我丢进旧神族!”
“咳咳咳……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隐而不发,好深的心机!”老者猛烈地咳嗽,可见被气的不轻。
“所有的事都是老夫一人操办,要杀要剐,绝无怨言!”老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所有族民泄愤!”
“泄愤?”云临笑容更深,“徒儿可没有泄愤的意思,只是觉得日子没意思罢了。况且,皇族的人也说了,降者不杀,他们非要反抗,被杀又与我何干?”
老者刚站起来,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拍倒在地上。
他粗粗喘了口气,艰难地说:“你可还记得,承神旨者,若有不忠,神形俱消!你会遭到天谴的!”
“我若怕天谴,就不会这样做了。”云临的笑冷了下来,“我最绝望的事情都经历过了,不过一死,有何可惧?”
“不过师傅放心,我已经安排一些人逃了出去,神族不会灭族的。”云临很快就收起不好的情绪,“与其在这里指责我,师傅不妨算算,再过几百年,他们才会有能力报仇?”
“你真是个疯子,竟然将自己的族亲当做玩物!”老者拼命挣扎着,想要从那股力量中挣脱出来,“更何况,出逃者不过寥寥数人,怎么敌得过五国?”
“师傅难道忘了我吗?”云临站起来,走到老者面前,将纵横节抵在老者背上,“在我彻底死掉之前,我还有一次选择活着的机会,毕竟,这么大一场戏,我若是不在岂不是白费我十多年的精心准备?”
老者彻底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口中不停地叫道:“疯子!疯子!”
云临手中猛地用力,老者双目圆睁,几息间便没了生机。
云临站起身,行至殿外,眺望神域之外,处处黑烟升腾,即便是在祭宫,也能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旋即用纵横节轻轻敲打手心,一缕黑气从他手中逸出,慢慢缠绕上纵横节,纵横节上金光大盛,转瞬间便将黑气烧了个干净。
云临轻描淡写地抹去嘴角的鲜血,收起脸上的笑。
旧神族果然不同凡响,不过是待了三个月沾染了一点怨气,本以为无伤大雅,没想到连重塑血肉都无法消除这些怨气。
所幸,他有纵横节。
云临叹了口气,转身往祭宫深处走去。
他们欠他的,他拿回来了。
他欠他们的,他迟早会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