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同仁医院下午看病的人不多,有点局促的急诊科的候诊厅和通道里,像嵌在方柱子之间的背靠背的银色铁排椅,以及沿着通道两边摆放的跟上述一样的椅子上,由于人不多,几乎都空着,因此显得空荡荡的。一对耄耋的老夫妻相互搀扶,步履蹒跚,走着跬步,向那边门开着的输液室走去。老太的脸像一盏油灯耗尽的灯,但还苦苦支撑,虽然已经病入膏肓,可她似乎心里有一万个放不下心。旁边老头身上斜挎着一只破边的小包,眼睛一刻不离老太,愁容满面的脸上,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了。不过,从他脸上的神情看,还是盼着医院的医生能有起死回生的本领,他竭力想拽住老伴,不要让他成为孤零零的鳏夫,一个人形单影只这样走下去。
如意拿到验血报告的时候,吉祥的爸爸妈妈赶到了医院。她原本一脸严肃,毫无表情的脸上,好像一位成年大姐,或更像一位母亲似的,为了自己的家人,仿佛能抵御任何风浪。在学校、在医院,她必须硬挺着。不管怎么说,吉祥如意已经不可能分开,他们就像是一个完整的体系。这时候就算是一个人也要撑起吉祥如意头顶上的这爿天空,决不让吉祥如意的天地坍塌掉。
人的意志真是捉摸不透,看上去无影无踪,不可触及。可有时又真是坚硬无比,不可撼动。不过,当如意看见吉爸爸吉妈妈朝这边快步跑过来,她拽着吉妈妈的胳膊走到吉祥身边时,眼泪再也止不住潸潸流淌下来。
“你们是病人的家人?”医生拿着验血报告,对吉爸爸吉妈妈用温和的语气说。他说的是北方话的口音,急诊科几年的打磨,已经练就出察言观色的本领。打理得短而整齐的平顶头发,白大褂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体恤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穿一双运动休闲鞋,看上去蛮精明能干的。不过两鬓已经隐约冒出了几根白发。
“是的。”吉妈妈说,脸上期盼地看着医生,“我是孩子的妈妈,这是他爸爸,孩子检查的结果怎么样?要紧吗?”
“你们先不要急,”医生说。“目前的检查,你们的孩子都正常。从CT拍出来的这张脑部片子看,孩子的头脑里没有任何异常,心肺也正常。他现在就像一个在正常酣睡的孩子。但是,如果一直这样睡不醒就不属于正常范畴了。因此,我们医院要请一些有关的专家进行会诊…情况就是这样。”
吉妈妈握着吉祥的手,吉爸爸与医生坐在医生的办公桌边面对面说话,如意紧挨着吉妈妈。“妈,吉祥就这样像熟睡的孩子,一直也不醒,我们要不要转到别的医院作仔细的检查?”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等你爸爸问好情况,我们再决定。”她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如意放在床沿的手,心里想着多亏有这么一个“未来的媳妇”在吉祥的身边,但如意的是冰冷的,她正要想说“你的手这么是冰冷的”话时,忽然她们听到吉祥的酣睡喘息的声音变调了,是醒过来人才有的那种喘息,而且那边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抬起来在耳朵上面的颞颥部位挠痒痒。
她们这对“未来的毛脚婆媳”,惊讶地异口同声说:“吉祥你醒啦!”那边正在说话的吉爸爸和医生快速靠过来,医生站到床边时,吉妈妈和如意忙不迭让开来,但她们俩的脸上被喜悦和担忧占领着,此刻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吉爸爸大跨几步,站在移动床的另一边…床边的几双眼睛都牢牢盯着吉祥的脸,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再进入梦乡似的。
“我知道我上课时因为瞌睡而睡着了,”吉祥说,“没想到被送到医院来了,大概睡了太长时间是吗?我没事,只是打了一个瞌睡而已。”他朝如意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