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秦明施了一礼,在李洞玄旁边寻了块石凳坐下。“弟子刚才修炼时,明明闭着眼,却仿佛能‘看’到外界一般,这是怎么回事?是我的幻觉,还是说,这就是师父之前说过的灵念?”
李洞玄望着眼前逐渐成长的少年,大感欣慰,当下听了秦明的疑惑,不假思索的道:“不错,你刚才机缘巧合之下已经在意念中诞生出了灵念。这是你的机缘,正常来说,灵念,本该是修为达到金丹境时,意念与天地交感,自然蜕变的产物,可以帮助修真者在后续的修真过程中,更好的感悟天地,体察大道。但事无绝对,筑基境的修真者由于各种奇遇也可能使意念提前发生蜕变,诞生出灵念。你之前修行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弟子记得在入定之后,原本黑暗的世界中忽然出现了许多朦朦胧胧的光团,当时颇为讶异,弟子便将意念向着光团缓缓探去,但当弟子意念一动时,光团又突然消失了,师父可知这是为何?”
“那些光团不是消失了,而是重新隐没在黑暗里了。由于它们散出的光非常微弱,所以当你刻意引动意念时,心灵产生的晃动会让你难以捕捉到那些光团散发出的微弱光芒,也就会下意识的以为它们消失了”李洞玄对秦明提出的问题显然理解极深,轻松道破了事情的本质。“你可知那些朦胧的光团源自何处?”
秦明心底了然,难怪自己之后进入心如止水的心境时,那些光团不仅再现还变得更清晰了。
听到李洞玄的提问,又皱眉思索一阵,给出了自己的见解:“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所以会这样,应该是白日思考过之后,在记忆中留下了一个印痕,思考的时间越久,思考的程度越深,都会使印痕的深度加深。这样即使突然停止思考后,之前因思考而留下的印记也不会轻易消散,只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抹平。当晚上睡觉时,由于印痕仍未消除完全,也就对睡梦中的意识产生了影响,导致有所梦了。
这道理想来用在这里也是一样的,我们每天睁开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时,收获了太多的信息,而这些信息中我们通常只会在意自己喜欢的部分。比如,当看着前方的苍茫群山时,我看到的是博大,宽广,巍峨,雄伟。但那些我们看到的没注意的信息也会在我们脑海中停留一段时间,但一般都会很快消散。
而那些我们在意的信息则会在脑海中不断回荡,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我们的思想,构成了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而这些印记虽一直留在脑海之中,但平日都隐藏在极深的意识与心念层面下,为层层新鲜的信息所覆盖掩埋,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显现出来,比如说心静下来的时候。”
李洞玄听着秦明侃侃而谈,浑浊的双眼中不时划过赞赏之色,这番见解虽有漏洞,但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已是颇为不俗了。
当下对着秦明不由感慨道:“你有这番见解,为师心怀大慰,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让你天天游山玩水,压着你好好修行了”
闻听此言,秦明急忙道:“师父,修行和这是两码事啊,而且,多年来,我不是早晚都有打坐吐纳吗,忘情山水也是为了更好的修行吗,这可是劳逸结合”
“再劳逸结合下去,你的小师妹可要翻身做大师姐了”李洞玄听了,不由打趣道。
望了眼在练功石上安静盘坐的某人,秦明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后,又对李洞玄问出了之前修行遇到的疑惑。
“师父,我之前用灵念望向天空中的太阴星时,看到不时从太阴星上分散出一些光团,这些光团细看像无数橄榄,裹带着万道金丝,从苍穹上直直垂落向大地,这些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的东西是什么?”
“我说你怎么突然诞生出灵念了,原来如此。”李洞玄轻抚长须,顿了顿,方才接着道:“那些形如无数橄榄的东西叫帝流浆,是太阴星凝结而成的精华,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按理说,这东西对修真者并无多大作用,但你可能是由于正好处在瓶颈,刚刚开始破关,碰巧又吸收了一团垂落于你身上的帝流浆,再加上你完满的心如止水心境,意念对光团的探索,机缘巧合下才提前诞生出了灵念。”
秦明不由暗暗咂舌,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自己这真是…歪打正着了。
却又对帝流浆颇为好奇,这东西竟有万道金丝,看起来可非同一般啊,怎么会对修真者没什么作用?
只听李洞玄缓缓说道:“借四大假身,修我真身。这是我们修真者前进的方向。但事实上,除了我们人类之外,这山川大地,花草树木都是与我们同路而行的争渡者。只是相比我们人类天生的灵根道骨,奇经八脉,自小便能修行,哪怕资质差些,也可慢慢修到筑基之境。但这些异类想要迈入修者的行列,却是千难万难。
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为只有庚申夜月华,其中才有帝流浆。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这是由于寻常草木虽有生长繁衍的本能,但它本身是没有思想的,而帝流浆中的生命精华,则弥补这一点,使吸收它的寻常草木诞生出朦胧的灵智来;而狐狸鬼魅之类,本就是鲜活的生命,它们吞食帝流浆后,一夜的修行可抵寻常吸食日月精华数千年才能达到的地步,因此诞生出什么神通也在常理之中。今夜将是妖魔鬼怪的狂欢、不眠之夜,太阴星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随意抛洒出大量的帝流浆,若被那些早已成妖多年,修出了些气候的老妖得到了帝流浆,吸收了里面庞大的能量,不知会达到何种可怕的地步。而那些对修真者心藏怨恨的妖怪,又会给修真界带来多大的动乱。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凡俗界的平凡人,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替修真者承受妖魔的第一道怒火…”
说道最后,李洞玄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沙哑。没了之前对弟子突破的喜意。
在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狰狞恐怖的大妖怪,它们龇着牙,咧着嘴,张开一张张滴着血,还夹着肉沫的血盆大口,向着一个个手无寸铁,惊慌失措的凡人凶狠咬去…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本是仙风道骨的他,此时脸上皱纹密布,满是悲戚之色。他勉强冲着秦明笑了笑,又对他鼓励了一番。
然后蹒跚着脚步,向着居所慢慢走去。
此时的他不像是一个拥有修为强大,境界高深的修真者。反而更像是一个如风中残烛,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看着他萧瑟远去的背影,让人不由担心他会不会因一阵风而熄灭。
他最后悲伤的呢喃轻轻传来:“帝流浆六十年一度,仅此一夜,世间不知将诞生多少妖魔鬼怪,又有多少凡人将惨遭横祸,家破人亡…”
望着李洞玄逐渐远去的背影,恍惚间,秦明觉得他更衰老了,李洞玄早已年过半百,如今他那本就不直的腰愈发显得佝偻,平日稳健的步伐也变得蹒跚起来,随着清风传来的老人的轻语,似一滴滴春雨,悄然击打在秦明的心上。
秦明见老人如此神态,心中也是极为压抑、难受。是李洞玄将他从荒野带回,收他为弟子,细心的呵护着他长大成人。也是李洞玄带他走上修真之路,教给他做人和修者应懂的道理。
在秦明的心中,李洞玄不仅是他的授道恩师,更是他心目中含辛茹苦,任劳任怨的父亲。如不是李洞玄,或许秦明早已被荒野的猛兽所吞食,不存于世了。
对于生身父母为何要将他遗弃之事,他从不会主动去想。在他看来,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夜渐深。此时,沈梦灵也已从入定中醒来,俏生生的立在秦明身旁,她没有如往日般打闹,只是静静的陪着秦明,注视着老人离去的身影。
“师父之前说的话,我听到了。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因为担忧那些没有力量的凡人,才会觉得无力,伤神吧。今晚骤然诞生了大量的妖怪,对凡人的世界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冲击。师父他是一个有仁心的人,最见不得这种事了”沈梦灵看着秦明,咬着嘴,轻轻的说道:“师兄,过几日,我们下山吧。”
“好。”秦明注视着那双好看的眸子,良久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爱玩闹的小师妹好像…也长大了呢。
“师父经常教育我们,修真者不就要修道,更要修德,要有兼济天下的胸怀。如今师父他人家有他的顾虑,不便出手,我们做弟子的,就代他行走人间吧。或许我们的所做所为救不了多少人,但起码,能让他老人家的心里好受一些”沈梦灵微微低头,不敢跟秦明对视,软软糯糯的声音从一向不甚淑女的少女口中传出,带着种别样的情绪。
望着身前将头微微低下,眼眶红红的少女,秦明轻叹口气,“乖啦,别想太多。等过两天我们便找个机会向师父说说想外出游历的想法,如今我入了神通期,师父是不会拒绝的”
“现在夜深了,别想那么多了,快乖乖回去睡觉”说着揉了揉沈梦灵柔顺的青丝。
将沈梦灵送回她的香闺,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秦明已从难过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修真者对自己的身体把控的很是严格,像这种难过的情绪如果存在太久,是会对修真者的道心产生一定影响的。
秦明的心境在达到心如止水,静若安澜的境界后,也算是初步凝练出自己的道心了。
秦明躺在床上,心中盘算着不久下山一事,略感新奇。
秦明自来到莲花峰后便没再去过外面的世界,除了这偌大的莲花峰与周围的山林外,这个世界对秦明来说都很陌生。
虽然秦明从师父带回的书籍上了解过外界,但人世不像学问,只需书本就可以透彻。
见夜已深,秦明打断了翻飞的思绪,念了几遍静心咒将躁动的心安抚下来,又运起明月清风诀,推动着经脉内的真气加速运行。
许久之后,便沉沉睡去。
太阴星清冷的辉光透过秦明半开的木窗,轻轻地洒落床前,床榻上秦明轻微的鼾声早已响起。
而窗外,群山也似陷入了沉眠之中,全没有往日夜鸟翻飞,昆虫鸣唱,猛兽嘶吼的热闹场景,寂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