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轰顶。
桑落似乎一瞬间失了力气。她懵着掀开帘子,踉踉跄跄地冲到台下,竟然一把揪住其中一位落座之人的领子,把对方扯了起来。
“萧睿呢?”
“额。。萧睿进京赶考去了。”被扯起来的魏公子一副不知所然的样子。
“他一个人?”
“没错呀。”
“何时动的身?”
“两天前。”
魏公子看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的桑落,心想这女子才几日不见情郎,就变得这么疯疯癫癫了。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惜之意:“你放心,等考完他自然会回来的,落姑娘的场子,我们先代为捧着。”一边嘻嘻哈哈地落座一边和同桌人点头保证。
“萧公子住的宅子呢?”桑落还不死心。
“租的,退了”
“这个挨千刀的流氓,骗子!”桑落松了手,咬牙强忍着泪水,慢慢转身走回去,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她突然觉得这是一场大戏,自己是其中的提线木偶。
半年前,萧睿被他的一群朋友拉到红凤楼饮酒,两人结识。因着他喜穿白衫,当时又还未中举,穿着在一群人中显得极为朴素,一看就是“误入者”。对待女子自然也端着文人的小心翼翼,风雅有度。
萧睿虽然读了一肚子书,面对飞来飘去的粉衫罗裙却讲不出什么精妙的话来,一会儿便躲在一旁,注视着弹琴献舞的桑落。一来二去,蹭朋友们的酒水,都要特地挑落姑娘有空的时候。他从不上前调戏,也不对其他人的打趣儿“落姑娘的情郎又来了”感到羞臊,每次来都要坐到让好友劝了十回才肯离去。
若是桑落得空,便会停下来和他聊天。萧睿也没什么轻佻话,净是些“我住的屋子窗外种了鸢尾,姑娘若是喜欢改日我给你送些来”“天气闷热,这是之前我去医馆抓药开的茶汤方子,姑娘可以试试”,被同桌人笑话了不少次。
等到中了举人,萧睿虽然在一众朋友里的地位提升,脾气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温和,来得更勤快了些,还送了不少精致的小物件。
这些举动,哪个不是让思春少女心动的引子。桑落见惯了楼里酒气缠身、往台上大把扔银子的狂妄浪子,两相对比,即便有些光环效应,萧睿也称得上是清秀少年了。
眼看就要到了“出头牌”的年纪,桑落在一天深夜悄悄跟着萧睿走出红凤楼,到了僻静的街巷,喊住了对方。
“萧公子,请留步!”
萧睿转身,白色的衣襟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轻飘飘的,他的眼里露出一丝诧异。
“求萧公子救我一命。”说着,桑落跪下了。
“姑娘,这可使不得,萧某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忙,请说便是。”还是那种关心,温柔的语气。
“桑落自幼便被卖到这烟柳之地,不知生身何处,也不知爹娘是谁。如今有了可以赎身的机会,请萧公子三日之后来楼里作客,帮桑落一把,桑落愿追随恩人,做一辈子的仆从。”
她把挎在臂弯里的包裹解开,里面竟然是一大袋的首饰、衣裳、还有一叠厚度不小的银票。
这些,是桑落这些年来,一点一滴攒出来的全部身家。她的确是没法子了,每天一睁眼,卖身契的影子就在头上悬着。她弹琴、跳舞、讨好、赔笑,楼里大部分人都称她一声“月姑娘”,来客的赏赐几乎就没断过。她上交一部分,再偷藏一部分,仓鼠似的度过了漫长的日子。
可叹红颜易逝,桑落每日一起身,就是去照镜子。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一个可靠的人儿把自己救出来。这么巧,萧睿就出现了。他是读书人,中了举人,再过一段时日就要进京赶考,虽然比起他的朋友要家境清寒些,然而前途无量,人又知礼守节。这种翩翩公子,又碰巧对自己有意,求他帮忙赎身,指不定还成了红凤楼里流传的佳话。即便最终萧公子不会娶她,她也愿意以一个奴仆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报恩。
站在眼前的白色身影沉默了许久。终于走上前,蹲下身来,替桑落把包袱收拾好。
桑落盯着眼前清秀少年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离萧睿那么近,近到能听到对方均匀的呼吸。
萧睿把收拾好的包裹斜挎在自己身上,又取下了挂在腰上的一块玉佩,递到桑落的手里:“三日之后,请姑娘等我。”
他说完,便扶起桑落,转身离开了。
桑落握着手里的玉佩,仿佛握着一把新世界的钥匙。回去的脚步恍恍惚惚,差点被人发现。她溜回了屋,把门锁上,坐在床边瞅了那块玉佩好一阵子,玉质晶莹,正好是她的手掌大小,上面雕的麒麟也是栩栩有神。她把这块玉佩捂在胸口睡了两夜的觉。
可如今,锦衣华服站在红凤楼里的她,变成了一无所有,前路尽绝的人。
鼓声催人,桑落被出来视察的凤妈拉回了后台,今晚的客基本都落座了。
一缕乐声响起,楼里的烛火被吹灭了大半,剩下的只够把戏台子照亮。屏风被撤下,从一堆伴舞的曼妙身姿中,飘出来了一个更加纤细的倩影。
她的脸庞半遮了面纱,只剩下朦胧的一对眼睛,身段轻盈,仿佛夜色下漫步在庭园里的少女。
虽然是欢快的曲子,不知是姑娘气质的原因,舞姿里反而有种爱而不得的恨意,这种奇特的组合反而多了一层楚楚动人的美感,看得在场的人都屏气凝神。
桑落整个人仿佛悬浮在戏台的半空。她早已忘了她跳的是什么了,只凭着身体的记忆在表演。侧身,踮脚,跳转,抬臂,露出薄纱下似雪的肌肤,她的眼睛里变成了一汪深泉,看不出任何东西。
乐曲走到一半,站在二楼的平儿往下撒起了花瓣,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桑落开始旋转起来。她听见人群里魏公子的叫好,便下意识地往台下看去,却恰巧对上了正中位置上的一双眼睛。“萧——公子?”她有点疑惑了,一边转一边盯着台下那个白色的影子。
“还——真像呢。”桑落喃喃自语道,下一秒,她就晕了过去。
桑落晕倒的时候,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残存了一丝意识。在一片惊呼中,她倒了地,身边是伴舞姑娘们的吵嚷,再后来是凤妈熟悉的喊叫“我的祖宗”。突然之间环境又静了下来,只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哼,得来全不费工夫,把这个人带走。”
接着桑落就被人从冰冷的台上拖起来扛走,这下是彻底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