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辞伸手去摸琴筝的脉搏,又翻看了他眼皮,缓缓的收回手,叹道:“琴门主节哀,令郎已经回天乏力了!”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琴玉清一手抱着儿子的身体,一手抓住薛辞的青布袍子,语无伦次的哀求道:“薛神医,薛神医,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薛辞一探琴筝的伤势,便知琴玉清方才一掌是下了死手,心中对他已是极为厌烦。却又架不住琴玉清的哀求,不得已从怀里掏出几根银针,示意琴玉清将琴筝平铺在地,解开衣服,当场便要为他施针。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琴筝五脏六腑已经悉数被震碎,如今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他施了半日,便摇头道:“琴门主,你这一掌下手太重,他已经没救了。”
琴玉清跪在儿子尸首旁,双目呆滞,形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全然不复先前的温雅蕴藉。他苦苦经营大半生,从一个无名弟子变成一门之主,与诸位武林大人物平起平坐。本想借寿宴的机会,宣扬素音门的人脉,结交药王谷,为儿子继位铺路,如今儿子已经死了,家丑已经尽数被人知晓,不过短短数刻之间,所有盘算,尽数毁去。一时之间,心如死灰。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有个孙儿,恢复了几分活气,缓缓站了起来,走向台上,对薛容凉凉道:“我已经答应了我儿不杀你,也会善待你的孩子,但你要平平安安将他生下来,否则,我必定饶不了你。”
薛容躲在华雒身后,看都没看琴筝的尸体,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琴玉清,讥讽道:“莫非琴门主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你儿子琴筝的孩子?”
琴玉清咬牙切齿道:“你……在说什么?”
薛容将这对父子两玩弄于股掌之上,心中畅快,哈哈大笑道:“我不过与他春风几度,他便以为我怀了他的孩子,真是可笑,可笑!”
琴玉清闻言,双眼变得通红,额头上青筋贲起,怒道:
“你……你再说一遍,他到底是不是琴筝的孩子。”
薛容畅意道:“当然不是。我刚刚是骗你的,你莫非看不出来?6年前,你用音惑之术迷惑于我,骗我清白,逼华雒离开我。今日我欺骗你,骗你儿子,这就是你应得的,是你琴玉清自作自受。”
琴玉清颤抖的手抓着她,道:“是你,你这个毒妇,你骗他为你去死,是你害死了他。”
薛容抚着肚子怜悯的看着他,道:“怎么能是我害死了他?琴门主,天下武林群豪作证,他分明是死在你的手中。”
“是你,害死了你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刃,戳向琴玉清心头。闻言,他额头青筋贲起,一时急怒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素音门台下弟子纷纷涌上台去,七手八脚的扶住琴门主。其中最为积极的便是琴玉清的侄儿琴箫。他抢先一步将他搀扶起来,一张冷漠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容茵夫人,不悲不喜。
薛辞本人就站在台上,眼看着琴玉清几乎要晕倒在地,也不好袖手旁观。随意替他把了一会脉,皱眉道:“雪莲子虽然是疗伤圣药,自身亦带了毒素,吃多了对人体依旧有损害。琴门主体内毒素积少成多,今日又急怒攻心,这才发作起来。你们带他回去休息吧,好好将养,过些时日就能痊愈。”
宴会开到一半,琴家父子一死一伤,素音门弟子们均一片茫然,完全没明白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林袅袅吩咐众人将掌门师兄扶下去,走至台上,对众武林豪杰拱手道:“诸位,今日我素音门生了些变故,诸位请在场继续喝酒,我等还有要事,且先告退。招待不周之处,请诸位海涵。”
众人将这场变故看的一清二楚,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只得纷纷敷衍些“请林长老自便。”“琴门主节哀!”之类的客气话就算罢了。
薛辞目送素音门众人离去,自觉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不便于其他人多费口舌,自己一人便先行离开了宴席。
他要走了,相里流云自然也没有留下的道理,将双手负在背后,也悠哉悠哉的跟着一起走了。站在树荫底下的商陆远远地瞧见自家公子走了,放下手里的定胜糕,擦掉满嘴碎渣,拍拍屁股就跟了上去。
行至一个僻静处,薛辞方问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他没有说是谁,但是很明显,他问的是相里流云。
相里流云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道:“哦?为什么这么问?”
薛辞道:“琴玉清的寿宴与你千峰阁毫无关系,你特意换了身行头,装作我药王谷弟子,前来旁观,难道不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相里流云道:“薛神医,六年前薛容与琴玉清的恩怨是他们自己结下的;薛容红杏出墙,又在众人面前欺骗琴家父子,也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琴筝自己做了错事,想用命来换薛容的安危是他自己愿意的。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相里流云的话他无法反驳,这一切的一切看似和相里流云毫无关系,可是他隐隐觉得,此事背后必然少不了相里流云的操纵。
他突然道:“我说过,你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要牵扯到药王谷!”
相里流云悠然道:“所以……薛容不是毫发无损吗?”
薛辞皱眉道:“可是她以后只怕再也不能在素音门待下去了!”
相里流云道:“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旁人何必为她操心?”
他顿了顿,这才想起薛辞并不算旁人,他与薛容二人不仅仅是同门,说起来也是同乡。——十多年前,二人是一起在薛家村被谷主收养的。便道:“凭她药王谷弟子的身份,天下哪里不是她的去处?你放心,她今日既然敢鱼死网破,就必然留了退路。你日后便知道了。”
二人之后再无对话。等商陆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家公子与相里少阁主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晚间,商路为相里少阁主铺床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了。
他回头去给公子禀告,“公子,少阁主似乎已经走了。”
薛辞哼了一声,捏着他的医书,头也不抬。
“不用管他,当他从来都没来过便是。”